“小草哥哥。”孩子们怯怯地唤着他，听起来那么的亲切，却有些莫名的异样。

同嬷嬷和众人告别，章筱萱在小楚搀扶下先下到小船板，看着小楚弯身解缆绳，想着萍水相逢也是缘粉，还历经风波劫难，还真有些依依不舍，他情不自禁道一声：“多谢你了。”

小楚扔开缆绳，迈步跳上船，扶住摇摆不定的章筱萱按他肩头说：“坐好。”

“我会摇船，能回去。”章筱萱望一眼身后的戏船，确认没人追来。

“哎，你这厮，过河拆桥！”小楚笑骂，又恢复那泼皮腔调。

“你，随我回去？不留下吗？”章筱萱诧异问，“若遇上稽查队捉你呢？”

“你我同生共死呀。”小楚向嬷嬷和孩子们摇手告别，摇着船驶向戏船搁浅的地方。

“原本掐算好能赶上一艘去江宁的货船，都被你和你那位三姓家奴的师兄搅黄了。货沉了，船沉了，还被人陷害中了圈套，我是无家可回了，只好跟你去凑合半个月。”

“半，半个月？”章筱萱眼睛瞪亮，难道他还真打算跟了他回戏班，可这怎么向师父和姐姐解释呀？

“好汉做事好汉当，你这么躲，也不是事儿，总得去面对解决吧。师父说的。”章筱萱坚持。

“解决，我这就是解决呀。‘走为上’可是《三十六计》的上上策。等半个月，我搬来救兵吧。”小楚声音越来越小，近乎自言自语。

忽然，他醒悟，扭头恶狠狠地质问：“不许过河拆桥！我可是救了你的，□□。‘砰’！”小楚指指身后调皮地作个爆炸的姿势，“兴许你那师兄已经寻上家门找麻烦，不过无脏无凭，他能奈何你？我还是楚筱闹，你的师哥，你师父的徒弟。”

“谁是你师哥？”章筱萱气恼的骂一声，却又想他一个孤儿，被人领养抚养长大，本也是寄人篱下。如今沉船丢货，不敢去面对家长责罚，吓得要外出躲避。也不知这养父如何的家法森严，或是嗜财如命……

听着小楚默默划船激起的哗哗江水声，他忽然记起十岁那年那个冰天雪地的夜晚，师徒们踩着脚踝高的大雪徒步十几里地，背着唱戏的胡琴回家。他脚下一个趔趄滑倒，翻滚下河堤坡地，幸好小河结冰保住性命，却把两把京胡摔得稀烂。气急败坏的师父一路追赶抽打他，直到家里也不肯轻饶。那时候，他想他是生过恨意的，甚至想过，因为他并不是师父的亲儿子。如今想，那生活的艰辛，养家糊口的无奈，儿时的他并不懂。

“他们对你好吗？”章筱萱也不知自己为何脱口而出问出这么突兀的话。小楚愣住，然后领悟了他的所指答道：“我养父母吗？对我很好呀。说来也巧呢，你知道吗？中国很多家庭多年没有子女，就会迷信的去抱养个其它人家的孩子，取个特别土的名字叫什么‘招弟’、‘引弟’、‘求弟’的，据说有七八成的灵验呢。”

“所以，你给他们带来了好运？”

小楚更是笑了，笑声很可爱，说：“我是个特例吧，所以他们至今都宠我如珍宝。不过，我有时候也想，或许真生个亲生的，他们就会冷落我，送我回孤儿院吧。但是，”

他摊摊手一笑，回身问章筱萱，很认真：“我是不是有些自私？”

似乎从没有人同他探讨过这些，仿佛忽然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心都要贴去一处了。

“师父说，血未必浓于水，有时候徒儿反比亲生儿子更亲。梨园行好多先例的。”

“你真信这鬼话？那是因为他没亲儿子吧？”

“有呀，可他待我们师兄弟如亲生儿一般呀。”章筱萱的解释似带了几分天真的炫耀。

要不是厚重夸张的油彩掩饰了小楚的表情，他都要怀疑自己不屑而嘲讽的表情一定气疯笃信真理般的章筱萱。

“行呀，吴老板有你这么个忠心不二的徒儿，也算没白费心思。”小楚其实也不知该夸他什么好，但是几句谈话，觉得很亲近易处。这个人不似那种场面上圆滑近油滑八面玲珑的戏子，眼珠飞转，句句话都似刻意去揣摩你的心思，准备下一句如何去奉承讨好的那种孩子。章筱萱真真切切的一个人，谈吐那么的朴实，还是梨园正走红的小角儿，倒也难为他了。

“哎，你听我的，等会儿，咱们从蒋家那码头停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