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妆净脸后,小楚随憨胖来到间窄窄的穿堂,似是个杂物间。居中一张半旧的四仙桌,桌上几道香喷喷的菜,兄弟几个骑箱子、跨推车的乱挤在一处,围个桌子好不热闹。
“师娘多赏两道大菜:摊黄菜,四喜丸子。”
“好嘞,谢师娘!”
呼应吆喝声透着小子们顽皮的起哄和开心。
憨胖抓起一个馍馍先塞给小楚说:“师娘做的糖醋鱼最好吃,魔芋鸭子更好吃。”
“见盘光,是乾辛号的宗旨。”
嬉闹声中,众人筷子齐下,搅去一处,顿时一盘儿蒜汁儿羊头肉只剩蒜汁儿。
小楚心里暗叹,这种吃饭倒还真是头一遭见。手里掰弄着黄面馍馍,他目光不由向门外看。
墙根罩棚外亮着昏黄的一盏电灯,照亮墙角大枣树下的章筱萱,已换掉长衫,短襟绫裤,腰上扎了绑带,在齐腰高的个大水缸沿上压腿,认真的样子。
“呦,让我看看,是来了外客?”甜润透亮的声音传来,徒弟们“唰”地起身纷纷喊着:“师娘。”
小楚忙收神,见一妇人捧了一碟油绿的青艾豆沙团子进来,宽额大眼眉目清秀,圆润的面颊透出的大气。小楚立刻猜出几分,忙绕开凳子“扑嗵”跪下喊:“师娘”。
“呦,瞧这孩子,可人疼劲儿的。你这还没拜师,先认了师娘了。”她说罢放下碟子,亲手来扶起小楚仔细借了灯光打量了问,“多大了,家在哪里呀?”
“家在北平,今年二十整。”
“嗯,比我家草儿大三岁,他属牛的。”
打量着小楚,师娘口中啧啧赞叹道:“呦,瞧这孩子生得真好,这模样,扮相比咱们草儿俊百倍。”
后面这夸赞的话声音颇高,小楚就听到院里忽然传来章筱萱“咿咿呀呀”的喊嗓子的声音,这是抗议呀。小楚心里暗笑,忽听一声晴空霹雳:“让你练腿,喊什么?上缸!”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随后爆出狂笑声。师娘笑疼肚子看一眼院里练功的章筱萱,笑骂:“还吃醋了。”
“师娘,”小楚巴巴地望一眼屋外,眼睛似会说话。师娘揉揉小楚的头安抚说:“吃你们的,我给他留着呢。”
几个半大的小子,吃得盆干碗净,恨不得菜汤都蘸了馍馍吃掉。小楚嘴刁,吃不惯粗粮,七七八八的吃了点菜,又抢不过这些恶狼,就守着窗台上一碟包着白色糖霜的花生米一个个的吃的,酥脆香浓,还挺好吃。
“那是草儿的食儿。”憨胖提醒他一句,“仔细他同你翻脸。”
众人又哄笑起来,不知谁取笑一句:“屁股都顾不上了,还顾嘴?”
小楚逗弄着豆子-那只肥胖得肚子都要扫地的花狸猫,豆子卧在他腿上伸长脖颈懒懒的任他挠痒,但他目光不时望去屋外。
不知何时,章筱萱竟然站立在一口大水缸的缸沿上,双臂展平,手背上托着两碗水,碎步绕着窄窄的那圈缸沿行走,如履平地。
“看傻了吧?这才哪儿和哪儿,小草儿这腿子功,寒冬腊月冰冻打滑的泡菜缸沿儿上练跷功,健步如飞,你没见过呢。”憨胖拿臂肘碰碰他,笑他没见识的样子。
跷功?小楚忙看去缸沿上那双脚,果然是那三寸金莲绣鞋的硬跷,章筱萱目视前方的一圈一圈地绕缸罗袜生风“凌波微步”,难怪戏船《汾河湾》里的柳迎春立在那里分外端庄。霎时间,他顶礼膜拜的心都要有了。
“快,再快!” 师父吴艳秋催促的声音传来,手提刀坯子走向章筱萱。
小楚被憨胖拽一把,就听“啪”的一声脆响,刀坯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章筱萱一声□□,身子一歪,痛苦的微蹲下身稳住重心,手背上的水却溢出不少,好在他稳住,紧接着又是狠狠一记,“啪”的一声,师兄弟们各个痛苦地皱眉挤眼,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小楚看得脸上一阵热一阵白,戏船上从容镇定当家主事的角儿,私下是这副可怜模样,心一横打算重操旧技凭三寸不烂舌替他解围。才要迈步,就被憨胖紧紧揪住低声喝他:“作死,别连累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