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胖不服，骂咧咧道：“高寿三儿算什么东西！给咱师父提鞋都不配。啐！荒腔左嗓，唱得不伦不类。正经功夫不下，磕头认干妈倒是勤快呢。若不是他腆个老脸自甘给秦老板最宠的小老婆当干孙孙，怎么换来秦家的狗腿子都上赶着捧臭脚。”

“哎，拜干奶走红也是人家的能耐。”小楚乐得逗他，“才听隔壁放出风来。今晚一战，高老板已得了信儿，志在必得，根本没拿六合班搁眼里。秦府为了今晚沿江大戏，可是把自家麾下所有舞厅、夜总会、影院的买卖可都给停了，生逼了人们来江边捧场呢。看看，这一岸密匝匝听戏的人，都聚秦家码头呢。”

憨胖见他偏倚仇家，气得脸红脖子粗跺脚直骂：“你小子被隔壁灌黄汤啦？这大戏没开锣就开始寻晦气。”

倒是章筱萱，似听没听的端坐妆台前不紧不慢地勒头上妆，将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眼尾略吊起眼梢，往脸上匀粉，那纯熟安闲的做派，倒让小楚痴迷地凑近看他，然后一拉脸赖皮兮兮道：“我这不是替咱们角儿着急嘛。我楚小闹在这沪江地头熟，租界地面没有我打探不到的。”

“参驾了吗？”章筱萱随口问。

弟兄们乍听一怔，旋即恍悟，争相捅着楚耀南敦促：“要死，要死，进后台来快给祖师爷叩头，没规矩的东西。”，不容分说把小楚推去一供案前，上面供着梨园祖师爷，銮驾、神棹摆放整齐。

小楚恭恭敬敬拜了拜。这两日也听兄弟们私下叮嘱他，章筱萱在六合班十来条戏船台子里算挑班子最年少的台柱子，可偏偏他规矩最多，都是沿袭了师父后台的规矩，一丝不苟的。

本是走船穿乡唱杂戏的，比不得正经的皮黄班子，这规矩上可丝毫不减。

拜过祖师爷，才听章筱萱道一句：“戏好戏坏不在嗓门大，听戏的心里有杆子秤，好东西，自然有人爱，有人捧。那还得是懂戏的。”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纠缠，不多时，外面打帘子进来点头说：“角儿，下面安排好了，上了三成的座儿，垫底呢。开锣吧。“

小楚的神立刻提起，见章筱萱起身，给祖师爷拜了拜，向上场门的门帘子走去。

几盏高高低低的气死风灯改装过，照得戏船不似隔壁高高在上的楼船彩台光彩四溢，却是另外一番安和景象。

听说六合班名旦章筱萱带班子来同高老板打对台戏，引来无数人纷纷围来看热闹。

更有章筱萱的戏迷趋之若鹜的赶来。小楚待那戏开锣唱过一折，趁后台进进出出忙乱，翻身跃下船去，他毡帽压得极低，心思却在另一出大戏里。

冷不防旁边一大汉挤撞他肩头，险些撞他一个趔趄，小楚开口才要骂，却见是两个大汉，青色短褂，地痞的样子，环个臂磕着瓜子随口啐着。也没寻个座儿坐下，就在一旁夹道立立着，目光色迷迷地盯紧台上，垂涎欲滴地不停蹦脚叫好，口中絮絮叨叨骂咧咧：“这娃儿，真真的，比娘们儿还有味儿。”

“别惦记了，若换上五年前，兴许还能上手。如今他师父老吴也是梨园一人物，大江南北没几个不识得的，虽比不上这上得官船台面的，江湖内也有些后台。这孩子，你够不着了。”

“啐，不信邪，谁不巴结着咱们秦氏码头。”胖高的汉子仍旧骂咧咧。小楚不由深深看了他们两眼，不认识。

出了蒋氏码头，一带杂货仓。阿彪从暗中跳出来，左右看看没人，将包东西塞给小楚好奇地问：“南少，要这个作什么？”

楚耀南虚踹他一脚，阿彪自知失言，耸耸肩又说：“咱们的人都布下了，一准儿的没错。费师爷叮嘱了，若让他个打把式卖艺跑江湖的生把咱们秦氏正经台面上的角儿给卷了，咱们戏园子、大舞台的生意就别作了。今儿老菩萨心情好，别扫了兴。我一应的替南少您都应下了，本不是什么为难的差事，杀鸡焉用牛刀。上上下下的，都布下局了。”

小楚眼前立刻闪过来时撞见的那两个大汉，心里猜出几分。又问：“你个黑心烂肺的，想出什么下作主意了？”

“嘿，小巫见大巫！高老板那才是聪明人，杀人不用刀。只要您别惜香怜玉动恻隐之心，对台戏的风口过去了，再毫发无损的放那小花旦出来。一箭双雕，正好向老爷和老太太邀功，说您是为了杂戏班打擂台搅局这事儿，特地改变行程搭了邮政的飞机千里迢迢从北平赶回来效力的。嘿，这份孝心！”阿彪邀功般地挑了大拇指，果然设计得天衣无缝。

楚耀南深吸一口气，各为其主，他也不得插手。于是叮嘱阿彪说：“见好就收，别给姓高的当枪使，那也不是只好鸟儿。”

心想，如今也是无力回天，高增寿是秦家天谈大舞台的台柱子，又是小妈的干孙子，深得祖母的欢喜。总不能为了萍水相逢的一个杂戏班，坏了自家买卖。毕竟六合班违背行规唱对台戏挑衅在先，好在筱萱年少，日后寻个契机再让他翻身不迟。

耳听了不远处传来咿咿呀呀的青衣唱段和一阵阵叫彩声，想必是章筱萱登场了，小楚循声望去。

“爷，您该不会真是，看上那小花旦了？”阿彪对了远远的戏船撇撇嘴戏问一句。

腿上麻筋儿被他狠踹一脚，小楚瞪了他问：“让你散的风儿呢？”

“散了，散了，哎呦。小祖宗，您这都什么套路？”阿彪呲牙咧嘴揉揉腿抱怨，“若姨奶奶们果然信了，秦公馆还不变醋海扬波呀？这小花旦，得被姨奶奶们生吞活吃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