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轻舟,小楚伴着一身戏装的章筱萱乘着皎洁夜色划向秦氏天官号游艇。
游艇气派非凡,宛若宫殿。为了今晚的沿江大戏与民同乐,游艇特转个角度,大戏台对了江岸,让岸上百姓也能看到露天甲板上搭台唱的十载难逢的好戏。戏台上在唱《闹天宫》鼓乐喧天的热闹震耳,群猴打斗正欢。
章筱萱的目光不由被这从所未见的大戏台吸引,那灿亮如白昼的灯光,照得戏台溢彩流光,台上翻腾滚打的伶人都看似在天宫一般,身上沐浴霓虹霞彩般辉煌,令人艳羡不已。
“好气派的台子。”章筱萱脱口而出。
“这算气派?”小楚随口奚落,“你是没去过天谈大舞台和百乐会?”
章筱萱点点头,似没留意他的话音,只由衷慨叹:“能在这么大个台子演一场,台下满坑满谷叫彩儿的戏迷,真是死在台上都值得。”
月色团了柔和的一抹清辉洒在章筱萱一张俏脸儿上,那痴迷的眸光都透了清澈晶亮,小楚无奈轻笑叹气。
章筱萱忙敛住失态的神色,反翘个小嘴掩饰,嘴里赌气问:“笑我没见过世面是吧?”
“岂敢岂敢,角儿,您说什么都是对的。”小楚逗弄他,可脚下的船越靠近秦家码头,越是暗叹,这才懂古人所云“近家心更怯”的不安。
登船时,管家亲自引了章筱萱只身入内,反令章筱萱步步生出些忐忑。
玻璃罩子隔出大小几个贵客厅,分出外宾和家眷。当中老夫人独享听戏的暖阁如琉璃殿堂般通透敞亮。中西合璧的厅堂,花团锦簇一班女眷,簇拥着当中云母屏风前硬木紫檀雕花围床上的富态安详的老太太,烟色团花大襟,斜倚个黑绒地儿醉枝儿红海棠靠垫听戏。章筱萱才进厅里低眼偷偷一扫便猜出几分人物的身份。
任由一群莺莺燕燕的在耳边聒噪,老太太自顾听戏,晾了章筱萱在一旁候着。
章筱萱便嗅出一丝不安,余光迅速扫了一圈,便看到一身箭衣英雄靠未卸妆的“林冲”,眉眼谦恭陪笑半坐一张梅花杌同老夫人搭讪。这可是冤家路窄,正是高增寿-沪江梨园须生大王,小楚船上一番叮嘱如今怕是一语成谶
秦老夫人说笑几句才瞟眼儿留意一旁的章筱萱。
原本伶人身材矮,好搭戏。偏偏这孩子身材瘦高,脚下踩了跷又高出一截儿,行走起来风拂柳一般自带几分妩媚风流,扮相极为俊美。
“看看,看看,果然是个小狐媚子,真是闻名不如一见。”老夫人没开口,身旁一群莺莺燕燕们满是敌意地排喧。
“老祖宗,您看到吧?可得给媳妇们作主呀。听说老爷被这戏子迷的五迷三道的不来我们姐妹房里,反埋怨咱们不给秦家添儿子。今儿他还蹬鼻子上脸特地寻来家门口唱对台戏,恶心谁呢?”
“是他让你来的?“老菩萨忽然瞟一眼章筱萱,板起个脸孔发问。
章筱萱四下望望,眸光就落在骷髅管家身上说:“是管家过船来传老菩萨您的话,筱萱妆都不及卸,赶快过来给老菩萨请安。”
说罢双手奉上管家给的那块腰牌。
“我是问你,你平白的把个戏船开我们这码头来,是谁指使的呀?对台戏,这是梨园大忌。还杀到我秦家门口来了。”
顿时屋内气氛尴尬紧张,各个屏息静气不敢作声。高增寿开口解围:“只要老菩萨开心,什么对台不对台,图个开心。”寿三儿阴□□,表示他的宽容大度。但话音里满是得意的暗笑,暗算成功。
“啪“的一声,老太太把手中茶碗蹲桌上愠怒。
章筱萱一个激灵,然后谦恭道,“回老菩萨的话,若没邀约定银,六合班也不敢坏这行规的。是靠岸时有位管家模样的人,衣服穿着都气派。自称是您府上负责乐坊的,说今夜庆祝娘娘送子祭祀,图个喜庆热闹。给了我们十块大洋作定,引了我们开来旁边的码头唱一夜的戏。怎么就成了唱对台戏了呢?”
顿了顿,他继续说,“都说岸上抢了座儿,可那掏钱听戏的才是座儿,没掏钱蹭个热闹的能叫‘座儿’吗?老菩萨心善体恤民情,今晚这么大场面的戏白白在江边搭了场子供百姓同乐,分文不取的。我们这些唱戏的不过有膀子力气,还有什么可抢的吗?若说哪条船戏台前聚得听戏的人多人少,不过是青菜萝卜各有所爱。”
“瞧瞧,瞧瞧这孩子一张利嘴,把他能的。你说是秦府的人邀你来听戏,怎么认定是秦府的人。”姨太太们依旧不依不饶追问,认定他就是勾引老爷的小狐媚子。
“这,您还别说。”章筱萱左右摸摸身上,半天摸出一枚银窠子奉上,说:“我们班里主事的师哥当时在场,验看了说,曾开眼见过贵府打赏的银窠子,模样印记没错。”
他说罢心突突在喉头里跳,这一切都如小楚在船上的预料,好在有备而来。
这倒是奇了,老菩萨同众人面面相觑。
“太奶奶,那兴许真是干爷爷安排的呢。”寿三儿笑吟吟的地说。年近不惑,倒也能屈能伸。他幸灾乐祸,强压被折辱的恨意难平,心头咬牙切齿。若果同秦大亨有什么风流韵事,今儿老太太也定不容他轻易下船。
“老菩萨,给媳妇们作主呀,您听听,老爷他,什么嘴儿都贪一口。”
“行啦,看你们醋缸子打翻了。“老夫人气得骂。
“筱萱粗鄙,还从未有幸见过秦老爷。”
“见过谁都没用!唱戏的,活儿好,老菩萨的法眼最识货。”门外朗声一句嚷,众人惊得循声去看,秦老夫人顿时笑逐颜开惊喜笑骂:“猴崽子,真是你捣鼓出的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