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江岸八成的码头航运都是大亨秦阿朗的产业,依仗码头的优势,沿江一带租界繁华地界的大戏台、影视公司、跑马场各种娱乐业也投资涉足,挣得盆满钵满。若提起秦老大的名号,除去众所周知商人的奸猾狠辣,却也是个温席卧鱼的孝子,对寡母千依百顺,言听计从。
秦阿朗步伐快,走路带风,暗褐色团花长衫马褂裹着肥胖的将军肚一颤一颤的随着步伐节奏。猛地停步在门口,一拍光亮的头哈哈一笑,孩子般谄媚地喊一声:“娘呀,今夜的戏,可合您老的心思呀?”
他摆摆手,围拢上来的花枝招展的女眷纷纷退后,便上前凑近母亲榻前,皱起眉头打量一眼被老夫人紧搂怀里不肯松手的儿子耀南,打发他说:“腾地儿,没眼色的玩意儿。”,一手揪起耀南,顺手在他身后拍一巴掌骂,“滚!”,忽又问,“不是在北平吗?”
楚耀南夸张地跳起,揉着身后跺脚抱怨:“奶奶~”
“看看,南儿和爹在老菩萨跟前争宠呢,哎呀呀,看我们南少,委屈得呀,小嘴都能拴驴了。”
又惹得姨娘们一阵哄笑。
老夫人嗔怪地拍打一巴掌秦阿朗似是为耀南报仇,然后夸赞:“亏得南儿有心,去趟北平还不忘记我上回提起在宫里见的跷功,你听听,这孩子这戏唱得有模有样的。”
说罢感叹着指指台上娇俏的“李凤姐儿”-章筱萱。
楚耀南望着掌声雷动中大大方方挽着高寿三儿的手一道谢幕的章筱萱,满心得意。
恰这时闯进个一身半旧藏青哔叽中山装,黧黑面颊双腮窄痩,戴眼镜的中年男子。
楚耀南一见忙喊一声:“舅舅也来听戏啦?”
叶惟庸谁也不理,直奔秦阿朗,一口吴侬软语抱怨:“贤妹丈,侬就信我,定是有人搞鬼,千辛万苦寻到的人,喏,就这么撞船淹死啦?”
“大舅子!”秦阿朗脸色大变,慌忙制止。叶惟庸却不管不顾,“青花飘絮,半截玉环,没错的啦,就是燕萍,燕萍的陪嫁。当铺伙计说来人二十岁上下年纪,孩子活着整十八周岁,没得错呀。商讨妥的,昨天伊搭的商船靠岸,见侬说个分明。唉,船就,就沉啦。”
叶惟庸说得激动,唾沫花挂在唇角,摩拳擦掌道:“干娘,燕萍活着,伊没有死。”
一旁的姨太太们掩口暗笑,讥诮道:”疯病复发了。”
听他提到的是亡故的妻子燕萍,秦阿朗才略松口气。
楚耀南忙起身扶了叶惟庸坐下劝:“舅舅,别急,南儿就安排人去,查!咱们好好查,把大娘和弟弟给寻回来。”
“不是一个,记住,是俩个,当年,有人见到,是对双生子。”叶惟庸瞪大微凸的眼,冒着期冀的光芒。
恰此时,管家引了高寿三儿和章筱萱下场过来拜老夫人,秦阿朗欲言又止。
老夫人神色黯然叹气安抚:“惟庸呀,你也别急,你妹子和孩子杳无音讯,都十八载了,若还在,早也寻回来了。唉,或许,就是个敲诈骗钱的。”
叶惟庸岂肯甘心,争辩道:“千真万确可靠,怎么就,就撞船给……唉!”
“唉,万岁爷携爱妃摆驾回宫啦?”秦阿朗忙借机岔开话题,高声取笑高寿三儿:“寿三儿呀,你呀,可让我夸你什么好?前厅满座的人看戏,可知道大家如何夸你?”
高寿三儿本就败得丢盔卸甲,逢他陡然发难,臊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但他是秦家天谈大舞台的台柱子,丢了这局也是打了秦老爷的脸。
三姨太捧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过来。青花海碗,清汤寡油汤色清亮,细面条齐整得一丝不乱,几点麻油花,几星碧绿葱花,两叶小青口菜,散着淡淡清香。更有一碟暗褐色酱肉放在一旁佐菜。
秦阿朗搓搓手感慨:“还是老夫老妻懂我心思,真有些饿啦。”
张嘴一个哈欠,酒气熏人。
“这是灌了多少黄汤呀,这帮没脸的。”三姨太心疼道,打把热毛巾为他擦脸。
秦阿朗边大口吃面,边指指叶惟庸对寿三儿说:“舅公说说,才前面,长篇大套的文章,是怎么夸的……”
叶惟庸嗽嗽嗓,抬抬眼镜,清高地慷慨激昂道:“‘君子死而冠不免’,匹夫不可夺其志。这场子可输,风度不能掉!”
“是是是,”高寿三儿只得嬉皮笑脸敷衍道,“我不过逗孩子玩玩儿……”
“玩玩儿?”叶惟庸皱眉穷追猛打,“戏台上唱得是关老爷、窦尔墩,忠孝仁义,义薄云天;台下总不能就成了鸡鸣狗盗,龌龊下流……”
章筱萱听他骂得酣畅淋漓,心里开心却又隐隐担忧。高寿三儿毕竟有秦家撑腰。
“小章老板,总算没折我楚耀南的面子,给老菩萨一个交代。说罢,才这出戏,谁高谁低,你怎么说?”冷不防楚耀南矛盾调转问他。
章筱萱见他坐回老夫人身边,一副公子哥儿恃宠而骄的样子,便一笑答:“南少这话问得有趣,高老板是前辈,工的是须生,筱萱是后辈,工的是旦角。您说,这一串冰糖葫芦和一个粽子怎么比高下?”
一句话,“噗嗤”的众人反都笑了。
“这孩子,嘴也乖。”老夫人也招招手示意筱萱近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