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十,六合班荣登天谈大戏台的首日打炮戏。
提前四个钟点儿,章筱萱就率了班子里的师兄弟在后台张罗准备。
师兄弟们打后门入,没留意前面的状况。还是憨胖儿拉着傻根儿去外面兜转一圈,挑着大拇指赞叹:“角儿,排面!天谈果然不是白给的,看看门口那一人高的鲜花篮,都挤满了。戏楼从天而降甩下来的条幅,都是捧您小章老板的,那叫一个局气!”
只章筱萱略迟疑片刻,低声问:“师父的呢?”
憨胖儿仿佛也恍过神,觉得不妥,可也只得探探舌头缩脖道:“人家可能只能捧一个,毕竟师父成名时你还兜尿布呢。师父他老不是说,过来串戏也是为了给你把场的。”
见后台来人,章筱萱立刻示意他打住话题。
恰见左经理引着高寿三儿笑语喧迎向他走来,他也忙搁笔起身应酬。
高寿三儿远远就拱手道贺,连声说:“小章老板恭喜了,少年有为。”
左经理忙道:“让高老板破费了,送了那么大一对儿花篮给小章老板助威,足足挡了天谈半个门。”
章筱萱礼貌地致谢,高寿三儿笑个不停说:“应该的,梨园同行,长江后浪推前浪,可喜可贺。”然后又对左经理继续聊说,“是罗衣她小性儿,大老远从北平赶来走穴,响动都砸出来了,偏偏咱们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爷生生将这三天台子让给了小章。罗衣她一使性子,嘿,偏偏的也赌气就要赶这三天唱完戏回北平,可就便宜街对过儿的七里香大戏台乘虚而入了。这不,行头箱子放后台的,吩咐我给她送过去。”
左经理忙一连迭的作揖道歉:“风老板这是,哎呦,打我的脸不要紧,这不是打南少的脸吗?这,这对台戏了不是?还是天谈的老冤家七里香。我说怎么卖到现在,才三成多的票呢。”
“谁说不是呢,我劝她几句,她反说,如今不是都时兴这‘对台戏’吗?促进业界繁荣。”笑谈几句,高寿三儿手中折扇一合,拍拍章筱萱的肩头按他坐下,语重心长道:“不怪你,风罗衣这两年在北平走红,性子也养刁钻了,眼里不容人。她胡闹,就由了她去。谁让秦会长好她这口呢。”说罢意味深长地对了左经理一笑,二人心照不宣地同时叹气,便忙着差人去搬挪戏箱子。
章筱萱依约听了一句他们议论:“实在不行,砸钱倒请人来充数也得把门面撑起来,天谈可不能落了颜面。”
又听左经理轻声叹息:“已经吩咐下去,暂就只开一层戏台子吧。”
风罗衣是北平名角儿,因她扮相俊,身段窈窕,唱腔又师承名派,近来火遍大江南北。
如今因他的缘故驳了风罗衣的面子,而他又无法撑起天谈舞台这硕大的场子,一时间章筱萱的心头如压块儿巨石,难以喘息。自幼随师父白手起家打拼天下,自认为吃遍了人家磨砺,可忽然间觉得谷底是没有底的,眼前的大舞台忽然令他患得患失起来。
师父来得晚,在后台勒头勾脸,听了徒儿们低声相告,只呵呵笑了几声,扭头对章筱萱说:“儿呀,料定这龙潭虎穴不易闯,咱爷俩既然来了,总不能回去呀。”
左经理再回来时,又是丧着个脸,对面风罗衣是卯足劲儿要给他这个初出茅庐的黄嘴儿鸭点颜色看,戏早开锣半个钟点,这是从所未有的规矩,分明摆着抢客。
风罗衣突如其来的打擂台如此之巧,若不堪一战就此败北了,岂不六合班日后无法混江湖,他师徒这些年的苦也白受了。
章筱萱对师弟们说:“都打起精神气儿,好歹有我呢。不到后面压轴戏,也还分不出个胜负。”
不多时,左经理去而复返,摇头无奈叹气,在后台同人说了几句,师兄弟们有人跑回来说:“这是怎的了,不是说只开一层的座儿,怎么上下三层都打开了?这若不上坐,空荡荡的多丧气。”
章筱萱早就扮好妆,在师父身旁伺候着,如此一听,忍不住好奇,也溜去大幕旁弯个身子探个头,掀起一点帘子向外偷偷看,果然,亮灿灿三层座儿都开放了,那气派辉煌令他心头痒痒。若是这天谈大戏台三层池座、厢座都能坐满,那该如何一副壮观景象?
放眼眸光掠过包厢时,他暗惊,一个熟悉的身影,墨色燕尾服修长的身材玉树临风的模样,可不正是楚耀南?就见他指点江山般居高临下,意气风发的样子,身旁还有几个外国人。
果然是他!章筱萱摸不清楚耀南究竟打得什么主意,这卖不出票,反将三层的座儿都打开了。他深吸口气,卯足了劲儿今天不能输了这口气。人气不如风罗衣,他认;六合班不是梨园正宗名流,也是现实;只是活儿的高下,他自幼就认为师父才是响当当当之无愧的角儿,他六合班就没曾服过谁个。若今儿还要逼得师父出场呕心沥血去冲锋陷阵打前战,他们这些徒弟就是白养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