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前的缠绵还记忆犹新,如今忆起只余下无尽的恍惚。
云清净掐着自己的肩,任悲愤在指间宣泄,迟迟不甘心,忽又一拳砸向被褥——
“啊——!”
褥中一声惨叫。
云清净骇然收手,酝酿好的愁绪一朝溃散,朝被褥里耸动的活物大斥:“什么东西!”
师弟三人诧异地扭过头,只见被褥里先是支出尖尖的嘴,再冒出个小脑袋,委屈地嚷道:“主上……”
云清净闪出半米远:“你谁啊!”
祥瑞:“???”
“主上!是我呀!”祥瑞咻地翻起身,来了个白鹤亮翅,云清净脑子里一团浆糊,犹疑地盯着这尖嘴细颈的小家伙儿,许久未见,全然抛诸脑后了。
“你、你谁来着?”
祥瑞:“……”
片刻后,云清净盘腿坐在铺上,一脸了无生趣,怀里抱着的祥瑞更是怂得不敢接话。
云清净轻轻顺着它的鹤羽,失神地看向一旁燃烧的火盆。难怪之前留守山门时,总察觉到有一股淡淡的仙气混杂在这秋日的枯涩里,原来是祥瑞这厮醒过来了,可惜他一整日过得昏天黑地,都没能及时关切上几句。
这段时日,祥瑞一直养在大通铺,意识虽在,可躯体还像被封印似的,它只好耐着性子等待灵力回流,直至今夜才重归自由。有人来了它也不吵不闹,就当自己不存在,掩在漆黑的褥子里,听到的却是灵荡峰的噩耗,师兄弟们抱头痛哭。
不知宣泄了多久,祥瑞在耳畔的撕扯中越发疲了,难过地一睡了之,眼下倒好,被云清净一拳从伤心的梦里揍了出来,险些丢了小命。
“主上别难过了……我保证!咱们很快就能回蓬莱了!”祥瑞鼓足勇气劝慰,可火光映在云清净眼里,就像在汪洋大海中散了一把柴,惊不起什么波澜。
一旁的师弟们面面相觑,这种沉寂让云清净更为难堪——他一个“外人”突兀地来到此地,扰得天翻地覆之后,学着这里的人掏心掏肺地伤怀一阵,竟就可以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四人的间隙本不宽敞,此刻却像隔着崇山峻岭,不敢轻易逾越。
有人敲起了门,敲得温和。
清诚堪堪起身就被陈清风按了下去,陈清风冲他摇头,转身去拉起门闩,推门而入的竟是苏云开。
“掌门?”陈清风一侧身。
苏云开冲他扬起淡淡的笑,进屋来,提着一重木炭搁入火盆,火势“哗”地烧得更烈。
“方才路过,瞧见屋里烛还烧着,许是这个天儿太冷了,冻得你们睡不着?”苏云开将门阖上,不让寒风侵噬了屋里的暖意,眉眼间仍是平静。
陈清风沉默地埋下头,清诚见了眼圈骤红,直愣愣地说:“出了这么大的事……谁还睡得着?”
云清净不觉将祥瑞抱得更紧,抬头时,一贯浑话连篇的王清水也只是默不作声地抠着湿漉漉的眼角。苏云开长叹一口气,轻轻拉住陈清风回到铺上,他自己也顺势坐在中间,看向两边的孩子。
“天灾人祸,世事无常,不可测,亦不可追啊……”苏云开语气幽然,透着些哀凄。
“掌门,”王清水吸了吸发堵的鼻子,“是灵荡峰错了么?”
苏云开看向他,恳切道:“世上本无对错,奈何有人心作祟,才会如此不得安宁。若要说错,那错的人只会是我,这些年过得盲目,始终一事无成,倒让你们在灵荡峰受苦了。”
“不是的!”众人争先嚷了起来,云清净独自在旁聆听,觉得一字一句也像自己的枷锁。
陈清风最为愤慨:“倘若我们能再争气些,掌门和灵荡峰又何必受那些莫须有的气!”
“今日也定能救下师弟们……”清诚应和着,不觉哽咽。
云清净迟来一步,竟一句话也插不上。
苏云开赶紧安抚于他们:“别说这些赌气的话,这次生出祸端的可是魔引石,上古神物,岂是凡人就可轻易降服的?正是因为你们三个足够争气,如今才能好好地回到我身边啊……”
只一瞬,三人泪如雨下,云清净也挡不住眼底的酸涩,眼看着苏云开将他们三人抱在怀中,转眼呜咽声起,苏云开也强忍着说:“我知道过去常对你们说凡事要量力而行,你们总会觉得窝囊,即便嘴上没说什么,心里也始终存着不甘,羡慕外人那般争强好胜,瞧上去足够威风。可我就怕遇上今日这样的事,你们冲得太狠,抑或逃得不够决绝,最后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
“掌门……”
“说是懦弱也好,精明也罢,总之天大的功业都不及好好活着更为重要。人的一生,无论攀得多高,始终都会忌惮脚下的路,且越往高处,越是如履薄冰,你们可知这是为何?”
苏云开徐徐回头,目光里满是殷切与怜惜,云清净与他相视,绷着泪眼,无力地摇头。
“因为——我们是人,不是神,摔下去总会有死有伤,顶峰,即是粉身碎骨。”
云清净再也撑不住,跟着倾身抱了过来,苏云开亦是宽慰地拍着他的背。所有人都在屋子里肆意宣泄着,而坐在中间支撑一切的人,就像山间淌过的清泉,不成形,却能润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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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半夜将尽,苏云开哄着几人到被褥里睡下,独自起身离去,云清净一把抓起祥瑞,急忙追到门外,顺手将门带上。
“开叔叔……”
苏云开回过身:“怎么了?”
云清净眼巴巴望着他,有些犹豫。
“你是想说风公子的事么?”苏云开试探性地一问,又自顾自叹道,“唉,身份立场不同,终究没有两全的法子,我想风公子他也定然为难至极,是不得已而为之啊……清风他们几个还是少年脾性,恐怕要些时日来缓缓,净儿你虽与风公子相熟,可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不必觉得哪里愧疚。”
云清净目光一沉,悄声道:“他……是我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