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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归途

伽离幽境,避世遗俗,四季多花木,穷冬亦不凋。流湍投濈,山有包栎,隰有六驳。剑雨仙山,风雪满地;谪仙一人,北斋相伴。花动一山春色,他动一池春水。

他从来无拘无束于天地之间,人世的悲欢离合,喧嚣岑寂,他抚衣而过,不着片尘。“费尽心思给他你以为的一切,最后的结果又何尝不可悲呢?”在洞悉了世界残酷的本质后,或许每个人剩下的只是怜悯,然而不同的是,圣人怜悯世人,庸人怜悯自己。

他恍若修行于天地,无人知来历,无人知过往,冷眼观世界。修行不是像寺院的和尚一样整天打坐参禅,而是寻找发现自己的本源,领悟人生的真谛,是种淡然处事的入世法,也只有入世,才能找到自己,因为人生就像一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戏,没有加入很难在摸索中寻找自己。

他的瞳孔里仿佛出现一抹蓝色的倩影,拥有海洋般的深邃与清澄。

无论你将遭遇怎样的坎坷,请在号啕大哭后一笑而过。

......

起风了,黎明破晓,一抹红晕高悬天际,像极了化开的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身后虽不是千军万马,却也有骑兵过百。

箭矢划过长空,带着刺耳的镞鸣。“扑哧--”锋镝刺入肌肤,一颗颗滚烫的血珠浸染袿袂,脚下的每一步都盛开一朵血色一品红。

她早已遍体鳞伤,裾祎被利刃割开,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脊背上粘合着混血的长发,她步履踉跄,已坚持不了多久,但距离普罗江畔尚有一段距离。

...旭天闯入孚涯时发现《禁仇录》中记载的一种名为妄丹的丹药,便带走其解药配方,或许他以为你失去记忆是受此物控制,一心寻你回去。你大可以借机获取他们的信任,过几日你便佯装得知自己受妄丹控制一事而逃离孚涯,遭到追杀,以风神鎏印的敏锐定会察觉你的出现。记住,父神所说皆按旭天等人的臆想推断而出,届时可随机应变,身处玄境切记小心行事,父神等你回来...

她已亏欠申岸太多,不管再难再痛,她都没有理由退缩。

人,只要有一种信念,有所追求,无论什么艰苦都能忍受,什么环境也都能适应。只是她,特别凄凉,完全向自己的反方向狂奔而去。

反手拔下射入后肩的箭,虚弱的身体无法使用灵力,失血越来越多,体内的热量迅速流失。眼前的事物已模糊不清,身后的流矢,她已来不及躲闪。

真的,好累啊...

她调动了生命的最大承受力,来圆满这场蓄谋已久的相逢。

骑士从者带弓鞬罗后,坚箭利金,灵兵执箭搭弓,伏弩射之,欲连发而出。“够了。”从他被派去南海开始,他便知道申岸对水澈是不放心的。所谓的圣神殿下,主神之女不过都是幌子。

灵兵眴视翎晖,俄而目瞩前方,纷纷放下手中剑铗、□□。恍惚间见到他们与水澈同去江畔或南海时的情景,他们被水澈在旭天手下救出,安然回到汤谷。

垂于身侧的手暗暗攥拳又无声松开,视线中那摇晃欲坠的身影即便伤痕累累,也固执的不肯回头。他暗中保护烯潮近千年,所以他知晓,从烯潮孤独的幼年开始,水澈就对他尤为重要。他不清楚目睹心爱之人被至亲所伤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作为局外人参不透旁人的痛苦,却也觉得身体的某个地方隐隐作痛。

我无法帮你更多,但愿你永远不要回来。

烯潮隐在繇茂的树杪间,他暗中为水澈化去不少攻击,却仍避免不了一场徒劳。暴起的青筋和几乎化为齑粉的树干承受了他盛极的怒火。亲眼看着她被无情利用,背负无由来的痛苦,而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还有一丝庆幸,这样可以让她远离旭天。

他凌空站定,望着那个身形约绰,踏血而去的人。曾经她的笑容无比明朗,仿佛春日里的太阳。他已不想再呵责什么,只愿这是最坏的结果。经此一劫,或许她的未来不再有旭天,便会有快乐。

我就像曾经那样看着你,微笑,落寞,蜕变,成长,于是我跟着你开心,也跟着你难过。只是我一直停留在过去,而你却站在虚假的现在。

隐约见天边飞鸟滑翔而过,听不到风声、流水声,叶声、鸟鸣声。忽觉脚下一轻,天旋地转,不远处波光粼粼的地方好静谧,好安详。

快到了吧。

不着一丝血色的薄唇和苍白如纸的脸庞经日影披拂更显虚弱。她轻轻阖上双目,感受温热的阳光铺洒在身上的惬意。若能寻一处绿柳娉婷,平淡度日,就算散尽灵力,做一个普通人也好。

可惜她不但不是普通人,还是神族举世无双的水神,普通人的生活终究不会属于她。

普罗江畔是故战旧地,两境边界,无论孚涯,玄境都极其上心,水澈造成的灵力波动本就微弱,传至汀园已是细微的变化。司风鸟盘旋在汀园上空,时而矫首长啼。“灵力轻微波动许是灵兽所为,应无大碍。”鎏印乃司风之神,其对灵力的感知异于常人。

旭天一席纯色玄袍,发尾的象征火灵的赪殷无比醒目,比起缱陌的儒雅温婉,他更多的是洒脱不羁,然而内心却是有比天的坚守。不知为何,他今日总是心神不宁,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我去看看。”他仿佛被一根线牵引着,而这根弦时时紧绷,濒临断裂。

他无非是想缓解心中躁动不安的情绪,但令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正是那丝游离的灵力让他莫名慌乱。

愈靠近江畔,愈清晰地感受到灵力的若有若无,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在寻求他人帮助。纂带肆意飞扬在脑后,纤长的身体投下俊朗的暗影。凝神远瞩,一抹残破的血红中夹杂着点点的白。他猛然顿住,心里有什么在疯狂呼喊,却怎么也抬不起脚步。

旭天费力地挪动脚步,旋即奔向那里,明明几百步的距离,他却觉得无比漫长。

直到看清楚那被鲜血包裹的人,他才知道,哪里是红中夹杂皤白,原是被血殷沁成这般,残破不堪的衣袍已辨不出原有的式样,亦辨不出那张清绝冷傲的脸。这一袭被血染红的衣裳像极了如火的嫁衣,灼伤了天涯,从此残阳烙□□上如朱砂。

水澈全身血肉模糊,道道伤口触目惊心,竟不知从何处抱起。这张脸即便消失一万年他也记忆犹新。他感受到细若游丝的呼吸时断时续,触碰到水澈的那一刻,他的体温似乎在瞬间被抽离,与水澈冰冷的身体无异。

他的手不住地颤抖,小心翼翼的将水澈揽入怀中。青葱似的指尖滴落血珠,沥于他缁缣墨芾上,融为一体,不见本色。

水澈似是感受到了热源,迷离的双眼艰难的睁开,唇瓣一张一合,“我...回来了。”余下的力气只够回应他一句,她现在的身体状态恐怕不及凡世里的侠客义士。

意识逐渐涣散,她听不到,看不到,却在陷入昏迷前感觉到旭天明显的一颤。她还记得自己来此的目的以及申岸的嘱托,但面对旭天的慌乱和无措时,她竟无故动容。

这样的人,当真虔刘生灵吗,当真只为她的灵力吗?

旭天抱起她,只觉全身绵软无力,怀里的人明明轻得像片羽毛般不堪一报,他却觉得无比沉重。惶恐,震惊,畏惧,愤怒,顿时百感交集,充斥着他的神经。

他只能不停地奔回汀园,像逃一样。双手的粘稠不断地提醒他,情况有多危急,一旦错过,他将失去的是谁。

平静如湖面的踏廊上倒映着旭天神色冷峻的侧脸。他疾步而过,数粒朱红色的泉客泪滚落,漾起层层涟漪。“澈儿?”鎏印试探着出声询问,单凭衣着,她已辨识不出那怀中之人是谁,只是那血痕已凝固的墨蓝长发垂于旭天左臂,倒是格外惹眼。“快,快给澈儿疗伤!”应迟从未见过水澈受如此重的伤,从旭天把她带回来的那刻起就没有过。他只觉后怕,若是旭天方才没有去查看,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薄如蝉翼的身体摇摇欲坠,像一个精致的破布娃娃,“回忘水廊庭!”纵是一贯文雅的缱陌也不再晏如无波。他与水澈虽然都尊为五神之二,但水澈的年纪轻于他们四人,时常像妹妹一样在他身边,再索然无味的生活也有了乐趣和笑声。

泷沥朦渺的水华帘幕缓缓退开,再不用人强行破之。忘水廊庭一如百年前那般干净澄澈,纤尘不染,自水澈离开,这里愈发清冷荒寂,他们偶尔也会来此追寻水澈的痕迹,来怀想一些东西,但留不多时便离开了,这里太冷清,太寂寥,再无主人半分泡影,容易引发离殇。

旭天脚步凌乱,沿曲径而行,弯弯绕绕,两侧景物飞快的向后倒退。

原来你离开的地方,今已凄凉如霜。

入内闺,将水澈置于榻上,忘水廊庭水灵充沛,为修养圣地。当然,若能回到寒潭更是上上策,但眼下她的伤势已刻不容缓。况且寒潭乃极寒之地,即便是他们,也抵御不了太久,无人照料水澈更是麻烦。

旭天源源不断给她输送灵力,憔悴的脸上沁满汗珠。缱陌顺势将一颗聚灵丹化入水澈体内,“炼制新药尚需些时候,你们看护好澈儿。”缱陌暂时稳住她的伤势,将止血丹交给鎏印,率先离开。水澈的伤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疑难杂症,只是各种机械伤害加在一起,失血过多,灵力殆尽,体能归零,这些极限,会要了她的命。

水澈的伤一刻也耽误不得,若是再迟些,恐伤及灵脉本源,那可是灵力涌动的根源,幸好...

水澈身上的衣物已经破烂不堪,从脖颈到脚踝几乎遍布刀剑划开的伤口,最喜干净的水澈如今被血渍污泥包裹成一个血人,若是她醒着,定不会容忍自己这副模样。“你们先出去。”一旦衣袍与伤口黏连,只会更难处理。风神本就是治愈之神,虽不及缱陌那般,也是懂一些包扎的,但真正的治愈之力从未现世。

庭院深深,碧桃千树,孤月苍茫入心凉。谁也没有劝谁不要难过,他们彼此了解这些宽慰的话起不到丝毫宽慰的作用,反而像是在提醒,她真的出事了。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柔物,说再多不如默然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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