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真想一直、一直地同你说话。然后……就可以吻你了吧?不过,要是你讨厌的话,我就不这么做了。
——《致塚本文子的情书》芥川龙之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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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在为新作寻找灵感。
前一夜他翻阅了许多历史著作,心里大致有了细微的轮廓,不过不知怎么回事,心情总有一些不顺畅,草草写下笔记,迷迷糊糊间就睡倒在寝室,一醒来就是大天亮,连早餐都没吃就飞奔而出,差一点就错过了早上的文学课。
中午吃饭的时候,久米问他是怎么了,从来都守时的人今天居然上课迟到,连说话声音也嘶哑得很。
他摇了摇头,随手挑了一口面放在嘴里嚼,咽下去时才发觉喉咙生疼,这才后知后觉:啊,原来自己的确生病了没错。
“没什么,最近没有休息好而已。”芥川放下筷子,嘴上是含糊其辞的,但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双眼半遮半掩地垂下。灵光一闪,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便低声道,“对了,久米君,我想申请缺席今天下午的讨论。”
久米摆摆手,自然答应了他。芥川安下心,不过就在分别前,他注意到这位好友觑了自己一眼,目光里带着无法言喻的暧昧,仿佛看穿了他心里的想法似的,笑着在说“是去约会的吧芥川你这家伙”。
身边正好经过了一对凑在一起说小话的情侣,芥川提着包,像是被什么洪水猛兽追赶着似的,在好友爽朗的笑声中红着脸,脚步匆忙地上了电车。
电车慢慢地启动,然后行径起来,舒缓的风吹进来。
天这样晴朗,阳光这样灿烂,窗外的街道景象流水般穿过。亮堂堂的车厢内飞入了好些樱花,芥川失神地望向落在书页夹缝处的花瓣。片刻后,他捧着书长叹一声。
哎,怎么办,什么也看不进去。
满脑子都是风见小姐的身影。
芥川没想到,能够予以答案的那个女子没过多久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隔着两条街的距离,他一眼就能看见她,多奇怪啊。
熙熙攘攘的午后,她独自站在阴影处抽烟,沉默着,漂亮的面容被笼在徐徐白烟后,像是非常伤感,在发觉他的凝视后,她低下头转身大概要离开。芥川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一刻他很想要抱住她,告诉她,她是被视若珍宝地爱着的。
至少——
那个男人会伤害她,而他却不会伤害她。
他会像捧着辉夜姬那样,会像触碰水中萤火那样,就像那样,小心翼翼地轻轻将她拥在怀里。
心跳一下、两下,一团少年时期未曾燃起的热火扑满了整个胸膛。芥川自记事起便引以为豪的冷静谨慎倏地轰塌,而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望着她,喉头微微滚动,他感觉到那喉间灼烧的痛意似白日焰火,从喉咙烧到胸腔下,继而烧到了五脏肺腑。他明确地告诉自己,芥川龙之介,你必须得过去。于是几秒后,芥川动了动指尖,下意识地抬步朝她走去。
又或许,更为准确的说,是片刻不敢停地、迫不及待地快步跑去。如同童年时期,乡村的山间溪水哗啦地从上往下流淌,下着小雨,他追赶在阳光下扑腾出来的发光鱼尾,一路欢快地奔向水中。
绿叶飘起。
新的一班电车又开始驶动,带起了路边樱花,开向夕阳的山峰,他注意到电车的边壁似是涂上了一层新漆,在阳光下泛出淡淡的银色光芒。当那银光划过眼前,芥川就见到了心中的女子。
她正站在那儿,手里夹着烟,仰着头着看他狼狈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很淡。回想起刚刚心中那些僭越的念头,芥川的脸立刻烧起来,他忍不住想:自己果然是生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
即便这么胡思乱想着,他已然一脚踏入了阴影,眼神带着点渴望和坚决,义无反顾得像个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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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被吹得乱糟糟的青年在她的面前站定好,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整理衣襟,那双格外黑的眼睛小心地打量着她,似乎很在意她的心情。信子抿了抿唇,露出了一个笑容。她觉得年轻时候的芥川先生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