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美道:“嫡亲姨母家的妹妹,晏大官人家的姑娘。”
那人恍然,竟十分惋惜,却又无法,只得顿了一顿,又发难道:“既是自家妹妹,怎么站到那堆去了,还不快快站过来,我们才是一家人啊。”
忆之笑道:“诸位哥哥为了什么替表哥来迎亲,妹妹就为了什么替姐姐拦门,这是今日的任务,浑不得,还请赐教吧。”
迎客们中有机灵者,见那人施展不开,便浑道:“这样闹下去还得多久,不如直接闯吧!”
文延博忙道:“这话有理,对面的人听着,这姑爷可是自家的亲姑爷,闹他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多讨些赏来的实际,这会子不阻拦的,事后,你家姑爷一人赏两陌钱!”说着,将木漆托盘里的铜钱尽数洒向天空。
小子们早已站累,忽见那漫天的铜钱在空中翻滚,须臾,又纷纷落地,一阵叮咚乱响,顿时哄抢了起来。
迎客们瞧准时机一拥而上,俏枝儿,寿奴儿伸手去拦,却有魁梧二人一人一位,将俏、寿搂住抱开,忆之见来势汹汹,连忙退步,文延博先将她拉到身边,又横支起右臂替她挡人群。
苏子美借着众力,挤入重围,一溜烟飞跑进了府。
忆之气地笑了起来,说道:“可见成婚时,找女傧可不能只找歌姬,可得找女相扑手才成。”
文延博见众人都随着新郎官涌入府内,才引着忆之往里走,一面走,一面笑道:“拦门不过闹个趣,讨个赏,你当是比试文采来了,倒是极正经的做派,被人调戏了也浑然不觉。”
忆之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这可是倒打一耙,还不知是谁被人调戏呢,反倒有脸说我,我被人调戏,还能一点都没察觉?”
文延博笑着渥了渥忆之的手,轻声附耳道:“‘娇软不胜垂,瘦怯那禁压。’这不是调戏又是什么,难道还要我细细去拆他的话?我敢说,你又敢听吗?”
忆之想了起来,顿时脸儿飞红,只觉面上挂不住,赌气道:“你,你是表哥的傧相,这会子,不一块儿迎新娘子去,又在陪我旁边做什么。”
文延博笑道:“子美怕今日事多繁杂,照看不好你,叮嘱再三,要我旁的事情不必管,只顾着你,别叫那些饿狼沾染了。”又背着手,矮身在忆之耳边低声道:“可惜他机关算尽,却棋差一招,实则我才是最饿的那一只。”说着,露出得逞的笑容。
忆之听了,又是气,又是笑,直瞪着他,说道:“我不明白,你为何单瞒着表哥?”
乃至正院,后院已经得到消息,杜钰鹤背着杜映秋踩着大红毡地毯,被两列头戴大红芍药的婆子围着,往苏子美走来,苏子美忙将杜映秋从杜钰鹤的背上扶下,二人被花簇簇一团拥着,往前厅去。
文延博说道:“你要知他从前如何行事,既带着你四处显摆,又生怕别人将你看了去,但凡有人留意打听,他就端起二十分长兄如父的款儿,越是有意的,越不让他亲近你。幸亏我留着心眼,藏着没说,又旁敲侧击,才知道无论多好的兄弟,一旦与你牵挂上,他就总觉得不是这处不好,就是那处不好,总之自有一番理由。”
顿了一顿,又笑道:“我虽同他从小玩到大,时常也要被防一防,若叫他知道了实情,再想亲近你可就难了。”
忆之笑望着苏子美的背影,说道:“还有这样的事儿,怪道我无人问津呢,原来都是他捣的乱。”却又一时感激感动,望着他的眼神都柔和了许多,又蓦然想起,笑道:“我以为,睢阳书院的晒书日是咱们初识第一日,你却说不是,回去后,我搜肝挖肺地回想,也没能想起你我在何时何地曾经见过,还是听了父亲的提点才想起的。”
新郎官与新娘子进正厅辞别父母,其余人,有在廊下,围着屋子听看的,有散在院子里说话的。
文延博笑道:“你当真想起来了?”
忆之微微赧然,说道:“那日在秘阁,父亲说我与吕恭毕曾在你大哥哥的婚宴上为一只螃蟹吵闹起来,我就想起了后来的事——我二人吵闹不休,被各自的乳母丫头抱开,你家老嬷嬷拿了好些果子哄我……”
文延博笑道:“偏有些馋嘴的丫头,拿了果子,还想螃蟹,哭得震天动地,涕泗横流,我听地实在掌不住,索性将自己份例的螃蟹给了你,这才止住。我还记得散席时,你忽然跑来,踮着脚附在我耳边,跟我说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他日必当重谢,我当时听笑了,想到你这小丫头到底念了什么书,怎么就把这两句给记下了,却又不敢直说,只等你走了,才拿巾帕把喷了我半脸的唾沫,果子渣擦掉。”
忆之又觉没脸,赌气道:“倘若不是看着那只螃蟹的情分上,你这样的人,看我理不理你。”
文延博道:“你分明是个转眼不认人的,又哪来的情分一说。”
他顿了一顿,又说道:“虽说一别六七年,你虽开了脸,不似小时候一团稚气,可那日在睢阳书院,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我还以为你也认得我,一脸甜笑,问我热不热,又端起水饮来给我,正高兴地不知所以,想着那只螃蟹没白让,却没成想,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接水饮,子美一双大手先接了过去,一面喝一面咂嘴嫌弃,不怕你笑,我俩相识近二十年,再没有比那一刻更厌他碍事的。”
忆之噗嗤笑了,又按捺了下来。
文延博接着说道:“那六七年里,你我虽没见面,总听子美提起,我知他护你护的紧,故轻易不敢露痕迹,又听他说你父亲有意将你许给富良弼,只当自己与你无缘,又想着偶尔能见见你也不错,哪里想到……可见世事难料。”说着,又笑望向忆之。
忆之溜了他一眼,说道:“你又当我指定是要嫁给你的,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
文延博道:“你只等着瞧好了。”
忆之心海波涛汹涌,不敢露出痕迹,又一时按捺不住,偷偷深望了文延博一眼。
适逢有婆子从正堂出来,让小子往大门外通传起檐子,过了片刻,有小子回报准备妥当,芳春飞跑至忆之身边待命,过了大约两三句话的功夫,苏子美携杜映秋从正堂出来,一时奏响礼乐,俏枝儿,寿奴儿高歌添彩,乃至大门,打响爆竹。
苏子美手扶杜映秋先上了车,便去前头骑马,芳春扶着忆之上了后面的一辆马车,文延博骑马随行。
一行人吹吹打打,乃至苏府,苏子美与众迎客先下鞍来,回至家门前。
忆之由芳春扶着下了车,打起绣帘请新娘出来,杜映秋从车舆中出来,并不下车,一丫头献上盛有谷豆钱果草节的斗来,由忆之执斗,杜映秋抓起一把望门而撒,无数小儿辈哄抢了一番。
‘撒豆谷’礼毕,丫头接过斗,又献上呈着封好的红包的木漆托盘,忆之端起,映秋分与一应吹打手,车夫等等,有好事者尤嫌不够,闹着还要拦门,忆之只得又捧着呈了铜钱的瓷盆,由映秋来撒,众人哄抢了一回,方才让道。
苏子美见状,快步下了丹墀,踩着大红毡席乃至车前,忆之搀着映秋下车,苏子美背起映秋,在众人嬉闹声中往府内走。
又至新房,一一行过诸礼,便有亲随迎客将苏子美哄抬而去,乃至前院参谢亲友。
此时已是夜幕降临,苏府诸院纱灯锦绣,灯火荧煌,照亮半片天空。六位男女傧相与迎客中一二人凑成一桌,位列次席。
男傧们帮衬着苏子美四处招呼,俏枝儿、寿奴儿正四处结交,左右逢源,这一桌唯忆之一人独坐。
偏这一日,除了上午那一碗热元子,连口热茶也不曾喝过,忆之此时腹中饥渴难耐,私下张望了一回,偷着吃了几口头菜。
苏子美正斟着劝盏四处应酬,途经至她身边,将她提拉到僻静一处,低声道:“先时你也见识过了,那些人都是胡闹惯了的,图热闹才请来,我又得知映秋请了你做女傧相,这才赶忙撤下一位,换上了延博,因此还得罪了那人。”
顿了一顿,又说道:“一会若有人来闹你,你别睬他们,他们若斟你酒,你只管意思意思小吃一口,有什么就往延博身后躲,千万别听他们煽火,置气多吃,知道不。”
忆之点了点头,苏子美还要嘱咐,已经被人拉走,忆之笑了笑,归至席面,文延博不知从何处来,挨着忆之坐下,忆之隐约闻见他身上的酒气,蹙眉道:“这才开席,你是喝了多少,已经这么大味了。”
文延博低声道:“没喝多,只是四处露了露脸,斟了几杯,又偷偷喷了些酒在身上,这种场合没个酒味,哪个能饶你。”
忆之道:“怎么没给表哥也喷一些,他今日可是刺头,众人都要罚他的。”
文延博指着苏子美身边的两个小子道:“有两位在,他可醉不了,他今日是新郎官,众人都盯着,怎么做得了假,还需再等上一会。”
忆之听了倒还罢了,须臾,腹中发出一阵鸣叫,顿时讪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