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两块…五块,小寒师弟你看!我攒了五块了,等师姐的娃娃出生我给他打副长命锁,用银子!”
莫家班刚唱完堂会,一群弟子数着赏钱,尽管西北风陡了起来,吸溜着鼻涕的男孩们冒着脸蛋皲裂的险也喜气洋洋的大笑着。东家办喜事打赏用的银制马兰币,小100的规格,比起破铜烂铁铸的币,着实稀奇又欣喜。
正掰着手指、咧开嘴角,将手里白银打的马兰钱对天看了又看的是莫家班的新角儿,一段《女起解》让这个毛头小子唱出了名头,除开嫁人的师姐,他便是这帮孩子的老大,周围一群小孩叽叽喳喳,既艳羡又为师兄自豪。
他口中的小寒师弟年纪不大,还没有登过台,最初学武生的行当,嗓子好又转学唱旦角儿,今日跟着戏班一齐去开开眼,见识见识在高门大户唱堂会和茶馆里演出有什么不同。
禁令规定优人不允许穿着演出服装上街,虽然收入寥寥众人也拾掇出了这一身身长袍、夹袄,也得端几分受邀去私宅唱戏的体面。
莫小寒也穿着长袍,明显是师兄淘汰下来的袍子在这副略显单薄的身子上看起来有几分空荡,但武生童子功的那股精神头与旦角的清秀又透出几分翩然。头顶冒着青茬,骨肉匀庭,是匠人的刻刀雕琢出的,像刚点下去的稻苗,非要迎着火辣的日头,待结出饱满的一抔。
川中京戏班子不常见,莫家班通常租用逸来茶园表演,大家都稀奇得很,一时风靡泸州,逸来生意兴隆,莫家班也算是块金字招牌。
刚走到会仙路街口,就能望见不远处一阵浓烟,喝着盖碗茶,眯眼在婉转唱腔中飘然的闲汉纷纷涌出,奔走呼喊着走水啦,走水啦,满脸惊惶状。
莫家班一行人看着熟悉的方向,连忙逆着人流向前跑去,逸来茶园倒座房正烧的劈里啪啦,那是莫家班歇脚之处。
莫班主心里大骇,莫不是哪个顽皮弟子失手烧了东家的房子,连忙招呼人一齐救火。
川中的书场一般都雇有警察弹压维持秩序,并收取茶座捐、戏捐充盈警察经费,逸来茶园也不例外,此时穿着制服的警察却堂而皇之的站在一旁,对火势视若无睹。
茶园经理和莫班主一顿忙活,幸而火烧到影壁处时已得到控制。
二人急忙跑进房内查看,未完全散去的黑烟呛的人后退一步,寻了帕子捂住口鼻才得以进入。
家俱摆设已经烧的不成形状,戏班的头脸、妆匣无一幸免,像是有人对这些行头有仇,处处烧的精准。
莫班主痛心一呼,倚在门槛处,无力的拍打。而经理招呼来了账房,四处寻看,计算修补损失。
廊外突的发出一阵慌乱的惊叫,众人赶去,只见有的弟子连连后退,胆小的已经跌坐在了地上。
偏方正中摆着两具焦乎乎的东西,似是人形,但又由于大火被烧得蜷曲,其中一具的腹部明显的隆起。经理赶忙呼喊警察,这时警察才不耐的走进来。
队长也不由得皱了眉,脚步顿在门口,招呼身后的下属上前看看,“去去,快去看看。欸,闲杂人等,赶紧退出,保护现场。”
莫小寒也立在门外,少年显然被眼前场面吓得怔住了,呆呆的盯着那具“女尸”的腕间。
那是一只贵妃镯,松绿中夹杂几点墨色,像孔雀的翎羽,廉价的孔雀石料,但这是低微的优人能负担起的最体面的首饰。
莫小寒一眼就认出了它,尽管它从昔日皓腕到了乌黑枯槁的焦肤上,他还是认得。那是师姐出嫁时他用十年积攒换来的礼物,师姐很欢喜,戴上便不会脱下了。
面目全非的焦尸是他的师姐,腹中是还未来得及感受一缕天光的侄儿。
莫小寒不管不顾的扑了上去,他身形小小,从人间缝隙一钻,一瞬就到了屋中央排放的尸体边。他止不住的发颤,空气中弥漫着的味道已经让人胃上翻腾,而此时他把后槽牙咬的死紧,脸色憋得发白,才堪堪忍下涌上喉头的呕吐感。莫小寒伸手想拂开黑灰仔细瞧瞧,他不信已嫁去泸州乡郊的师姐会凭空出现在这里。可是他的手轻触到表面,那一处立即在指间化作灰烬,塌陷下去。
“哎哟你这个小娃娃,出去出去,快拉出去!妨碍办案,小心我上报取消你们的表演批准!”队长上前一把拽住莫小寒的领子,将他往后拖,又示意下属架他出去,“赶紧上报警局,派人把尸体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