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七是俞自牧的生日,今年满十一岁,因不是整生,俞府虽只打算阖府上下热闹热闹,但也早早的筹备了起来。
点戏的传话还没带到,莫家班就自己上门递了拜帖。
重庆的春向来短暂,彩色玻璃后总有人掰着手指数还有多久才能挨过雨雾绵绵的冬天。阳光不负众望,春天的太阳还是温柔的,它在天空转悠,而人们就在底下跟着转,关不住的老老少少最是急切。
俞府的前坪也是这样一幅光景,休春假的两个孩子由管家周叔领着在糊风筝,老太太抱着波比眯着眼假寐。
门房的通传如叶入静湖,平整的湖面碎开来。俞贺氏睁开眼,点点头示意领着人近厅里来,随即起身去了客厅。
莫家班领着几个弟子跟在门房后面进了客厅,幼清在他们经过前坪时抬头悄悄看了一眼,自偶然听到莫小寒唱曲以来她还没得空去秋江楼点上一壶茶细细品这婉转唱腔。
红气的确养人,虽神情淡然沉稳,在一众青苗似的弟子中幼清也一眼认出了素未谋面的莫小寒,似月华下的琉璃盏、小灯探照的文物,熠熠生辉,珍重又剔透。她打量着新晋的角儿,他与二哥同岁,可身量长了不少,想着过不了几年身高蹿起来扮旦角就没这么好看,不禁有些可惜这把嗓子。
一截裤管很快从幼清眼前掠过,拂得草茎都跟着左右摇摆,那个好看的身影很快走出了她的视线。
俞贺氏坐在正中的沙发上,将怀里的猫咪一放,波比就扑上了单人椅蜷成一团。莫家班的人进到正厅,恭敬的朝老夫人拱手行礼。
“莫班主和小子们都坐罢,文嫂看茶。”
说罢老太太和蔼地请人入座。
莫班主再一躬身,率众坐到了右边沙发上,年纪小的挨着师傅坐的规矩,年长的自觉站到了椅背后。
莫班主带着歉意的开口道:“早就该来府上拜见,亲自表达莫家班对贵府的感谢,奈何一应安置耽搁了这么多时日,老夫人莫怪。莫家班微贫,若不是府上援手,只怕是这一帮孩子跟着我挨饿了。”
莫班主递了颜色,身旁的孩子连忙从随身的物件中拿出几样包装精美的东西,恭敬的递给随侍的丫头。柳茵为难地看了老太太一眼,不知接是不接。见状莫班主连忙接话,语气间有些羞赫,大户人家怕是瞧不上这些东西。
“尽是些拿不出手的玩意儿,还望老夫人别笑话。泸州纸伞送给府上夫人小姐把玩,聊表谢意。”
“泸州油纸伞精巧耐用,算得上是瑰宝,莫班主有心了,这谢我倒不敢替人应下。”
莫家班众人面露不解,莫班主心里嘀咕,难不成弄错了,面皮红了几分,不觉有些尴尬,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又听见老夫人爽朗地笑了一声。
“要论谢你们得谢我家丫头,都是她拿得主意,老身倒是和尚跟着月亮走——沾光了。”
莫班主这才松下一口气,没成想竟是一个小姑娘施了这么大的援手,惊讶之余满是倾佩。莫小寒不自觉地想起了方才在前坪撇到一眼的那位女孩,原来是她,他们拜访时正是午后,席地而坐的小姑娘也是那样的暖洋洋。
“是我们唐突了,还请老夫人替我们向小姐致谢,小姐年少便有大义,实在敬佩。不过归根结底也要谢老夫人的,府上教子有方,都是名不虚传的大善人啊。”说罢班主起身鞠了一躬。
老夫人挥手示意不必多礼客气,又命人拿了些糖果小食分给弟子们,与莫班主聊了起来。老夫人是很喜爱听戏的,重庆城多是唱川剧的班子,甫一来京剧戏班,一时兴味盎然。老夫人又看孩子们坐得规矩,料想他们也难耐,便不拘着人陪坐在此,任孩子们去院中玩耍。
戏班的孩子们不免有些拘谨,也不敢疯跑,三俩人一道在院中漫步,看看游鱼,伸手接星点喷泉。自泸州一事后莫小寒就变得寡言,不喜同师兄弟们胡闹,他一人站在门廊下,耳边是柔软的风声和远远的嬉笑。檐廊挡了大半阳光,兀的减衣却不料不是每一缕风都送来了南边的暖意,他觉得有些冷,他抬步走到了坪上。
周叔帮孩子们糊好了风筝,还有府上大小事务等着他处理,就放兄妹俩自己在草坪上跑。俞自牧的风筝早早的升起来,他描了一个太阳,黄澄澄的。他跑出了一些汗,亮晶晶的汗挂着也没有停步,奔跑中不时仰头看他的太阳,愈飞愈高。
可俞幼清就没这么欢快了,她的风筝迟迟无法起飞,每一次兴致勃勃的向前奔跑都以一截线拖着风筝在地上摩擦告终。她有些懊恼,看着二哥越跑越远的身影急得燥热。
“二哥二哥,你帮帮我呀,我飞不起来!”
幼清喊了好些遍,俞自牧恍若未闻,小蛮恨恨的一跺脚,俞自牧真是太坏了!
俞自牧其实听得很清楚,一开始小姑娘还是脆脆的呼喊,后来气喘吁吁,嗓子也有些哑,但他只是听着,听着奔跑时耳边带起的风声,也听着身后的呼喊。他不时倒过身子跑几步,看着那只白兔满含期待的升起又很快落下,他背过身时阳光恰好在他脸上形成了一道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