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大哥不怎么认字,他让莫小寒写一个再照着画一个,没文化的大老粗憋不出几句话来,最终落倒纸上只有歪歪扭扭几个大字:我的棉衣还没穿,给我同屋的。
耗子的爹早在打仗前就死了,该说的话对着坟头都说尽了,看着连长一脸悲壮地看着他们三个他也不好意思就这样拿一张白纸就算完,于是他有些烦闷地拿起笔擦擦在纸条上写了点什么,最后把笔往桌上一摔,纸条一揉就起身走了。
“梁修,哥哥们就先去收拾了,你写完快来,磨叽!”
屋内只剩下莫小寒还在认真写着,起初他迟迟无法下笔,预想过无数次的牺牲到此刻却陌生起来,不知道无以言说的是死亡还是将会得知他死讯的人。他将纸条从当中撕成两半,其中一张写得飞快,那是写给师傅的。
对师傅除了一再抱歉他无颜多说,师姐走了师兄不知所踪,给师傅养老送终的担子本该他来担,虽然临行前已经给师傅磕过头,但他还是觉得也许回得去呢,这下看来是食言了。
不止对师傅食言,还有那个姑娘。有太多的话想说,临笔却寥寥一言,他说我又要讲对不起了,偏凤就算输给你了,还有许多东西都想输给你,可惜没机会了,幼清下辈子我先来找你做朋友。
三人打点好了琐事,就出发了。先乘汽车到县郊,县郊有户农民给他们准备好了良民证和菜担子,他们装作给饭馆送菜的农民混进城中,进了城就到城中一位暗线手中取武器,都是轻便的手枪、刀和毒药,等到了慰问会当天在会场中了结了菅野寻机会出城撤离。
计划是这么想的,在执行任务中可能有无数次暴露的风险,顺利出城是设想的最好结局,完成了任务就算当场身死都是成功。
下午五点左右他们到了浮山县郊的农户家中,这家的男主人是位黝黑的中年汉子,蒲扇大的手一次拍过他们的肩,不停地称赞他们是英雄。
农户一家早早地杀了一只鸡将肉煨得软烂,还有鸡汤煮了粥,听说他们是四川的部队爱吃辣还做了三大海碗油泼面。
这一顿饭三人都吃得不客气,尤其是熊大哥一边往嘴里大口塞肉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家里有个婆娘,三个孩子还有我瘫在床上的老妈…这个肉像我婆娘坐月子吃不下给我吃的一样香。”
“田税收的高,地主的租子还要缴,种地过不下去咯,不如来打仗可以提前领军饷过得去这个冬。”
“我来打仗是为了活命,屋里人活命和自己活命总要选一个,老子后天去死,老子不怕死…”
他一个人絮絮叨叨着,起先莫小寒和耗子都没有过多附和默默听着他说话吃自己的饭,慢慢地口中的食物好像很艰难才能从喉头咽下,最后还是耗子捧着碗开始掉眼泪,红了眼圈,大颗大颗的眼泪往碗里掉,张着嘴嚎啕,像个孩子,他朝天仰着头嘴里还有没嚼完的饭粒。
莫小寒收回了看着二人的目光,将碗底最后一口粥喝净,海碗里面还有几根面和红灿灿的油,他又端起这个碗使劲地嘬了一口将自己的一份打扫干净。
吃完饭他干坐着出了一会儿神,饭后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往胃袋里涌脑子都转不动了,他确实有点不清醒。
他起身提起了屋堂角落里的一个酒罐,一把扯开红布塞子闻了一口,是山西的汾酒。
“啪”,莫小寒将酒罐拎来放在了他们面前,他一言不发地盯了这二人片刻后率先灌了一大口酒。
热辣辣的从舌尖、喉咙一路往下,最终汇聚于充盈的胃里,把方才吞咽进去的食物重新弄得沸腾起来。舌头将酒液送到了胃里并没有过多地品味到酒的滋味,热辣蒸腾起的酒气又将这滋味回转到口腔中,从胃底一路暖烘烘的,舌根跟着发烫。自酿酒的度数不低,莫小寒其实不惯喝酒,猛然灌了一大口刺激得他眯着眼微张着嘴吸气缓解。
熊大哥和耗子也学着他大口往嘴里倒酒,一口就作罢,浅尝即止,他们还需要一颗清醒的脑子,任务在他们从驻地出发时就开始了。
酒液顺畅地在体内游走同样顺畅了思绪,他低着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很久,最后他脱力的蹲下身来以手掩面。手隔绝了空气他呼吸得很困难,只有用力地抽动才能从指尖的空隙中汲取一些为生的氧气,过于用力的呼吸让他听起来像在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