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祯五年。
初冬的江南,风中已经有了些许肃杀之气。瑟瑟寒风吹来,枯黄的叶儿时时在半空中打着璇儿。天黑得紧,完全没有一日之晨应有的清透颜色。
苏州府吴江县原本繁闹的街市,也空空荡荡,间或只能看到一两个行人匆匆走过。
街道旁有一座三进的大宅子,是刚致仕归来不到一年的内阁辅臣周道登的府邸。里面重重房舍之中,传来一阵喧哗,在这冷清的冬日,有些许的不寻常。
在第三进的正房外,一群妇人推搡着一个女子从屋里出来,众妇人七嘴八舌的骂着,一个尖利的声音嚷道“从娼门里出来的,自然不干净”、“狐媚子”等话,还夹杂着大大小小的附和声以及呼喝声。
那被众手推搡着的小小女子,看着约摸十四五岁的年纪。虽锦衣华服却似未曾梳洗,衣衫上竟有残破,石榴红罗裙上尘埃尽染。娇小柔弱的身子被人推搡着,她一个蹑趄几乎要摔倒。
忽然这小小的身子似乎迸发出了一股奇异的力量,竟能奋力挣脱开来,站住了愤怒的看着众人,眼神中充满着鄙视。哼了一声道:
“你们费尽心机,不就是想让我走吗?我走就是。”
几个盛装的妇人倚在门口,或是面有得色,或一脸鄙夷。
一个妖娆的身子摇摇的走到她面前,粉抹得太厚,显得脸儿白得可怕,绣着缠枝梅花的玫红袄儿紧贴着扭动的腰肢,十指尖尖捏着罗帕一甩,眉毛一挑,嘴角泛起刻薄的似笑非笑:
“哟,做出这种没脸的事来,嘴巴还这么硬。”
话音刚落,只听厅里一声老成威严的“够了”传出来,那妇人赶紧住嘴,一脸的惊慌的缩了身子。
一个高高壮壮的婆子靠近那小女子身前,伸手就翻衣裳,口里道:
“别是藏了东西了!”
小女子柳眉倒竖,“啪”的一耳光打在那婆子脸上,只因身量不足,只在那妇人下半截脸上留下了一抹浅红。
“你还打人!”
那婆子撸起袖子,壮硕的身躯直要当那小女子两个,双手叉着腰,作势要打,却被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制止道:
“赶紧带出去,看吵着老太太!”
小女子在浓密的头发里摸索着,忽将一枝珠花从发髻中带着一缕缠杂的发丝扯下扔在地上,又从细细的手腕上褪下一只玉镯,旁边两个婆子“哦哟”叫声不迭,却来不及抢在手里,珍珠儿已地上乱滚,镯子也碎了一地。
小女子一言不发顺着甬道向外便走。那些妇人中一个看着面色老成些的忙吩咐道:
“赶紧跟着她,看着她出门,别让她躲在家里了。”
旁边另一个胖婆子拿着一个小包袱赶紧跟上来,将包袱搡在女子的怀里,那女子理也不理,包袱掉落地上,她却径自提了裙子奔出了二门,又直奔大门而去,那胖婆子抢上来伸着手要抓她,一边抓还一边喊:
“这条道也是你能走的?”
她粗苯的身子哪里抓得住那灵巧的小女子,闻得此语,小女子脸上倒现出一抹兴奋:
“走不得?我今儿偏要走!”
因为相爷病了,虽已致仕,地方上仍旧不敢怠慢,探病的人一拨接着一拨,今日县尊也来了,相府也不肯失了礼,倒大开了中门,此刻还不曾关上。
小女子提着裙子踮着小脚一阵小跑,奔出大门去。
那婆子腿脚慢,只得喊着“快关门快关门”,却如何来得及。
小女子在门外看着忙不迭不知开门还是关门的小厮,蓦然大笑起来。
漫天的朔风,卷着尘土,在空中缱绻,看着这朱漆的威武大门,她的眼中露出一丝豆蔻年华的少女不该有的凌厉,稚气未脱的脸上蕴含着愠怒,她暗暗的握紧了拳头,心里暗暗起誓:
我出了这门,从今而后不嫁人便罢,若嫁,必嫁饱学之士、社稷之臣为正室夫人,绝不为人妾室!!
那婆子跟上来喘吁吁的死死拉住她道:
“你跑不掉的,别……别跑了!”
女子虽穿着桃红的夹袄,在这寒风中却十分的单薄,小小的身子似要被风吹倒。清冷的眼角泛着寒意,一声轻哼,任那婆子紧紧的箍住。
大门之侧一射之地,从角门里走出一个褐袍中年男子,此人是周府管家,身后还跟了两个中年妇人,管家指着小女子,哼了一声,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
“她就是杨爱,人就交给你了。”
杨爱一笑,这个表情,她永远的记住了。
穿着臃肿的粗蓝布棉袄棉裙子的妇人略屈了身子对管家殷勤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