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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靡音

乔小羽缓缓坐下来,将酒壶里昨晚剩余的液体倒了个干净,再用力一握,壶身裂纹瞬间自底部生长至顶部,哗啦啦像开花一般在她掌心中瓦解成数瓣。她对着铜镜简单收拾了一下,将一头青丝盘在头顶,手持一根玉钗插了进去。

她走出营帐,来到一处僻静角落同往常一样练武。长刀形状的玉簪的尖端在阳光下,微微泛出诡异的暗红色。

吟唱中,她仿佛回到了昔日,回到了初入梨园那天。

师傅看着她满是薄茧的手掌,缓缓叹道:“是个刀马旦的好苗子。可惜我这园子多年不曾栽培刀马旦了。花旦或青衣,可选其一。”

“师父,为何啊?”

“刀马旦开嗓,唱念皆亡国音。”老师傅轻声叹息,“众多戏文中,唯宿郡男女皆骁勇善战,战时领兵者多为巾帼。但史上的宿郡国民风并非如此。宿郡女子以柔顺闻名,她们大多长于内宅中,学女工、背女戒,成亲后相夫教子度过一生。

孩子,你知不知道,两国征战为何宿郡女子冲锋陷阵?”

她想了想,摇头。

“宿郡最后几年间,举国上下上至七旬、下至十三四的男子近乎全部战死沙场。女子们失去夫君与孩子,再无依靠,亦无所畏惧。家国存亡关头,她们便走上战场……”

老师傅说出这句话时目光中闪动的悲怆,令她铭记至今。

就在那时,她暗暗坚定了唱刀马旦的念头,在无数个清晨与深夜独自摸索,每一位宿郡的女将军无畏的身影深深印在她脑海中。她养成了每天清晨面壁练武,风雨无阻。

身处敌营,举目皆豺狼。每日如枷锁在身,任人鱼肉,即使唱着她爱的剧目,她仍痛恨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每当她就快坚持不住的时候,脑海里总会浮出老师傅的话:

“刀马旦开嗓,唱念皆亡国音。”

为这一句飘渺的预言,她咬着牙坚持至今。

亡国音律已响。

士兵们将背负血泪战死沙场。

一切将要终结。

她看着不远处喊声震天的竺国军士,笑意渐浓,湿了双眼。

翌日,乔小羽被传去将军帐问话。途中听闻张校尉玩忽职守、目无法纪,受到重罚,打了四十军棍并被革职。将军趁机整肃军风,定下明文条例,严禁宿醉,并严格管控将官休闲娱乐的时间,并要求伶官军妓白日里为将官烧饭洗衣。如此一来,伶官在营帐中时间少了,军士们也不会欺负得太紧,每晚便不必担惊受怕。

而关于被关押的人潜逃一事,一路上并未听见有人提及。昨夜她从校尉口中套出军牢位置,又带校尉擅自离营、放了人质,虽说一切都能推到校尉身上,但将军并不是好糊弄的。若说错一句,被扣上敌谍的帽子,便死无葬身之地。

乔小羽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握紧袖中那根玉钗,轻柔地摩挲,掌心沁出的薄汗覆上钗身,滑腻非常。

她自然明白前路等着她的是什么,却为自己所做的事和带来的影响感到自豪。

将军帐的陈设她不陌生,只是气氛与她曾见过的决然不同。冰冷长刀似铁铸的栅栏森然屹立在她两侧,所有人的目光同长刀一样冰冷。

军帐中央已然跪趴着一个赤膊的人,腰背上伤痕累累。仔细看,不是那张校尉又是谁呢?

“乔姑娘,昨晚你同张校尉去了哪里?”右将军坐在主座上,面色格外地阴沉。

“回将军话,昨晚我一直在帐中,并无外出。不知将军为何要说校尉与我在一处?”乔小羽小心翼翼地答道,并未上将军话中圈套。

张校尉吃力地转头,瞪着她的目光阴晴不定。

“本将并非怜香惜玉之人,你想好了再回话。”将军声音冷意森然,同他背后□□一般冷硬。

乔小羽脸色惨白,低着头抿唇不语。她不打算掩饰自己心中的恐惧,以免惹得怀疑。

张校尉目光闪了闪,似乎有些不忿。将军似乎意识到她的怯懦,于是缓和了语气:“你若有苦楚,大可说出来。本将不会与你为难。”

乔小羽怯生生地望了一圈四周的士兵,咬唇做出一副为难模样。将军见状,示意众人先去外面等待,仅留下身旁两名亲卫。

“你且说来,莫要撒谎。”将军伫立于她面前,不带一丝感情地问:“你与张校尉,昨夜究竟有没有外出?”

乔小羽缓缓抬头,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哽咽道:“奴家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出身大户,自幼习礼义知廉耻,后家道中落被迫入梨园学艺,如今入得军营承蒙各军爷抬爱,不愿做他想,只愿好好唱曲。不曾想……不曾想我等竟与军妓无异。昨夜张校尉他……”

话音未落,乔小羽便抽噎起来。张校尉低着头,一言不发。

“……张校尉承认,是他非礼你在先。”将军缓缓点头,“可他并不知你们一起离营一事。”

“昨夜军爷醉得厉害,要与奴家在营中……奴家不愿授人话柄,军爷就带奴家去了营外,是个旧祠堂……便在那儿过了夜。此事只怕……只怕军爷酒醒后忘记了,不怪军爷。”

“何时回的营?”

“天刚亮的时候,约莫……寅时多一些吧。”

“他回来后为何睡在你帐里?”

“奴家见校尉头痛,便又拉着他在我帐里歇了歇,这才耽误了校尉操练。都是奴家的过错……”

乔小羽当即匍匐在地,浑身抖得厉害。张校尉愣愣地在原地,忍着头部一抽一抽的痛感,无可辩驳。这是他罕见的一次宿醉,并不知自己勾搭上乔小羽后究竟做了什么事,见眼前人儿这般模样,他愈发觉得自己畜牲行径尤其可耻,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祠堂门口站着的两人,是谁放倒的?”将军打断了她。

“校尉命奴家带的酒,说要赏给两位弟兄……”

乔小羽低声道,随即心里一凉————

酒。

自己只顾倒干净自己帐里的酒,给守祠士兵的酒却没顾得上。如今只怕已经被将军查验出了什么,纵然她巧舌如簧,也难逃刑讯逼供的命运。

乔小羽大脑一片空白,耳畔空气骤然凝滞,回荡着擂鼓一般的心跳声。她藏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握住玉簪,簪尖端凛然泛出一丝血红,一种无解的毒。她的底牌。

乔小羽绝望的闭上眼睛,等待将军冰冷的质疑。

“本将知晓了。”

声音响起时,乔小羽本能地一颤。待她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掰开揉碎消化了,猛地睁大眼睛,心里一块石头慢慢落回去。

她缓缓抬头:“奴家斗胆问一句,祠堂里发生了什么?……”

将军挥了挥手:“此事同你没关系,别多事,退下吧。”

“是。”乔小羽顺从地跪地行了大礼,心知自己逃过一劫。不等她站起身,只听将军发话道:“你的戏以后不用排了,去军医营帮忙。”

她应了一声,退出营帐。掀开帐帘的那一刻,一股清风扑面,眼前天光大亮,整个人仿佛是重生了一般,这才发觉自己浑身被汗湿,手心的汗让玉簪险些滑脱。她挺直身子,垂眸敛目走出帐门,经过一道道锥子般射来的目光,尽力让自己看上去和正常人无二。同时,许多疑问在脑海中蹦出来。

将军会这般轻易相信她?显然不会。但依目前情况看,他没有足够证据。见过尹熙后,她只顾快马加鞭赶回祠堂,在祠堂里布置好二人翻云覆雨的场面,趁着天蒙蒙亮赶回营地,没顾得上销毁给士兵下了药的酒壶。显然,有人帮了她。

是谁呢?

她飞快回忆了一遍当晚情形,跟在慕辰衣身边的模糊轮廓浮现在她眼前。

会是他吗?

不等她思考完,只听身后军帐中隐隐传来将军低沉的声音:“……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

一个人急忙说了句什么。

乔小羽加快脚步想要离开,却魔怔似的拐了个弯,绕到了帐后。一个低沉的声音似有若无的透过军帐传到她耳边:

“……他所在之处仅有你一人知晓。人丢了,你就得担责!怎么,还想推给一个戏子不成?宋家那妇人已告诉我了,他身份不简单。就算不是敌谍,也是我军祸患,要么立刻带来见我,要么就立刻除掉!这还需要我教你吗?”

“……怎么,你不知情?也罢。姚著,你追查营中是否有其他人知晓此事。于骑,将他拖下去好好给我审,直到供出那小子下落为止。他若再不说,凌迟处死。”

另一个声音响起,似乎并不赞同。

“不必担忧他叔公那边。此人目无军纪,逼良为娼,又放走敌谍,御史台一群嘴总不会帮他叔公说话的。”

“……午后往各路军中发一张那小子的画像,传令下去,一旦发现此人,务必除去,切记不能声张。还有,别忘了再找个漂亮的来,要雏儿……”

帐中声音低了下去,似乎又在密谋着什么军机要事。同时,帐门掀开,军士们架着不断挣扎的张校尉去往营地最西头的一处当作军牢使用的营房,不多时,从里面不断传来阵阵惨叫声,足以令鬼神变色。

乔小羽目睹了这一切,瞬间浑身虚脱,踉踉跄跄逃向军医帐,一路误撞好些伤兵。此刻她才明白,慕辰衣被囚并非战争所需,而是位高者不能为外人道的贪欲。如今慕辰衣逃离,将军唯恐此事败露坏自己威名,便要寻借口除掉一切知情者。这张校尉,恐怕是活不成了。

纵然演绎过世间太多人心叵测、世态炎凉的戏码,但毕竟只是戏。如今她亲眼看到身居要职之辈为掩盖一己私欲,编造借口杀戮不停,心中惧恨交加,难以自持。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军医营内,她走进去不过片刻,浓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让她飞似的逃了出来,扶着营外一块石头干呕。

“新来的?”一个布衣青年端着火盆经过她身边,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懂医术吗?”

她勉强抬头,身边又有无数残缺不全的身体被满身泥泞的年轻士兵拖在小车上拉出去,血腥味刺鼻,她蓦然想到沽城里整车整车运回的伤亡兵士和扔入乱葬岗焚烧的尸山,其中不知多少是熟悉的乡亲父老……她再次俯下身去,剧烈地咳嗽,泪水纵横,眼前再次浮现出一个个宿郡巾帼将军的飒爽英姿——

那是她夜里辗转反侧时的慰藉,清晨挣扎起床时的鞭策,是她无数次演绎过的高贵坚韧的灵魂。

身处敌营,死生仅是瞬间,活下去的办法不过是无数次妥协退避。战场上人命如蝼蚁,如草芥,能被轻易夺走,可纵然是女子,失去了所有却仍旧愿为家国前赴后继,义无反顾。她是覃国人,倘若此战后家人从此为竺国所驱使,她绝不甘心。

她将同所有女将一样,勇敢披挂上阵,踏上一条满是荆棘坎坷的路,此后风雨兼程、永不停歇。

青年轻轻摇头:“你不适合这里。”

“不。”她拽住青年的衣角,抬起头,目光中有种别样的东西在燃烧:“我留下,任凭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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