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折腾过后,殷绪毫无意外地病了,整个白天都缩在榻上,若不是风泉傍晚过来看一眼,他非烧糊涂不可。
医官把完脉,开了几副药,总算是把高热逼了下去。
风泉虽然仍对殷绪有所怀疑,但看着他蜷在被褥里可怜巴巴的样子还是有所不忍,急着问道:“他怎样了?”
医官抹了把汗,迟疑道:“单说发热,他只是着了凉,服几天药就不碍事。”
风言滨听出他言外之意,皱眉道:“本世子最讨厌别人欲说还休,除了发热,他还有何事?”
医官不敢再含糊,干脆道:“这位公子气血两亏,是中毒之相,且就老夫多年行医经验来看,这毒……不下六年。”
风言滨心中狠狠一跳:“可有解药?”
“此毒无解,只有停服后仔细调理,或许几十年后可与常人无异,若……若再有变动导致病情恶化,则至多活不过十年。”
十年?也就是说,这个昨晚还信誓旦旦地向自己表忠心的、很多时候都十分欠揍的小子很可能只能再活十年?
这毒不下六年,那就是从十岁开始中毒,日积月累,才有今天的体弱多病。世家大族的龌龊手段风言滨不是没领教过,这样的手段也不算最残忍的,只是若安到聂楚双身上……在风言滨还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这样的时候,他已然感到一阵由心而生的愤怒。
于是很多事情都有了解释,比如聂楚双为何拼着被追杀也要叛逃聂家:比如他时而懦弱时而无畏的表现……是因为早知道命不久矣,所以才无所顾忌?
风言滨凝视着床榻上那人平和的睡颜,捏着衣袖的手指一阵阵抽紧,聂楚双这样平静乖巧的样子,他是第一次见。平时这个人猥琐的言行、夸张的一看就知道是假的的神情,还有总能抓住别人的底线狠狠往下踩的叫人抓狂的嘴,让他几乎忘记了这人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十六岁少年。
他醒着的时候风言滨总想抽几鞭子,打几板子,好让他把脸上夸张到放肆的表情收回去,可等他安静下来了,却又觉得这种正经又虚弱的气质一点都不适合他,他本就应该张扬的、肆意的、带着点小猥琐的……
风言滨心中蓦地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他为何会满脑子都是聂楚双!
风泉端着药走进来,正撞见风言滨脸上一闪而逝的错愕:“世子?”
风言滨立刻收好自己的表情:“药熬好了?”
“是。”风泉顿了片刻,迟疑道:“他这个样子……世子仍要带他去?”
“到时自有用得上的地方。”风言滨用飞快的语速掩饰心中一刹那的不确定,他维持着先前的步调向外走去,直到迈出门槛的时才低声道:“把东西先运出去,我…本世子三日后动身。”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风泉奇怪地瞟了风言滨离去的背影一眼,直觉今日世子心情不妙,刚才进门时是……眼花?他伸出手指戳了戳殷绪红得发烫的脸颊,嘀咕道:“难道醒了?咦?没有啊?”
他又试着推了推殷绪,见他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就知道这药肯定喂不进去,索性将药放到一边,去忙别的事了。
须臾,床榻上的人悠悠转醒,乌黑的眸子里映不出任何东西,殷绪想了想,将案几上的药一饮而尽,复又躺回去,面朝里睡了过去。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不管怎样,三日后殷绪还是被人扔进了车厢,虽是与风言滨同住,但风言滨对他身上之毒只字未提,而殷绪也乐得装昏,日日枕着车中价值不菲的纯白狐皮毛毯睡大觉,烧完全退了后,他除消瘦了一些外,面色竟比风言滨还要好几分。
清晨时分,车队寻了处临溪的地方整顿休息,风言滨不在,车厢旁的防卫也松散了一些。多日没下车,殷绪觉得浑身都不舒坦,他随手拿了件袍子披上,便兴致勃勃地向溪水走去。
雄黄的味道非常浓烈,即使殷绪现在感官不怎么灵敏,也依然能轻松找到它所存放的车厢——明晃晃地分了几大箱,就像是最普通的药商做的那样。
硫磺、硝石和雄黄,火药的基本成分。殷绪挑了挑眉,直接运送原材料?看来风言滨对火药的威力也十分不确定,生怕不小心引爆从而步上商子密手下那帮人的后尘,雄黄在这里,硝石应是在前面,那么风言滨所说的先运过去的就是硫磺了,原来打算现用现做?怪不得要加班加紧的赶路。
“你醒了?”风泉拿着水囊过来舀水,便看见这个大病初愈的人正不要命地往自己肚子里灌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