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曾远从杨珍口中听到易柏瑄就是轩伯懿的时候,他握紧了自己的“不二”刀。自从阿姐死了之后,他对百君山庄的人就没什么好印象。
他的母亲身体一直都不好,在他记忆中,她一年中有大半日子是在病榻中度过的,直到身体彻底被死亡侵蚀掉,想起母亲,他就想起了黑糊糊的、苦涩的中药的味道,还有她断线珠子般的眼泪。
父亲忙于家中生计,没什么时间管他,他几乎是阿姐一手带大的,小时候,他被人欺负得嚎啕大哭,是阿姐一手拿着扫把去帮他出头。家里的日子一直过得拮据,很偶尔很偶尔,阿姐会攒出一点银子买上一根糖葫芦或者一个牛肉饼,也会让他先吃。
他记得阿姐做的糯米饭味道很香很甜,她给他做的棉布鞋穿着特别舒服,阿姐说,不管她嫁到哪里,她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他心里一直无法接受,阿姐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死得那么惨。
他经常晚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浮现出阿姐睁开的眼睛,那本来是一双美丽的眼睛,但是在他的梦里,那双眼睛没有眼珠,只剩黑洞洞的的眼眶,成了他无数个夜晚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一定要找出杀害阿姐的凶手,如此,那双眼就可以闭上了罢?
刚刚那些阴武士如潮水一般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在无数刀光剑影之下,他想的还是这件事。
“饮水刀”中有一式“川归”就是用来对付这种群起而攻之的局面,“川归”这一式对刀的速度要求到了极致,看着像一刀出而同时攻十处所在,但其实出刀是有先后顺序,且顺序极其讲究,“不二”刀用这一式割破了很多阴武士的喉咙。
但即便如此,曾远身上还是难免被划了好几道口子。阴武士身上黑色的血液有一些溅到了伤口上,伤口现在变得又痒又疼,小师弟的眼睛被这黑乎乎的东西弄得看不见了,希望不要有剧毒才好。曾远心里觉得无比可惜,小师弟是他见过的非常有天资的少年,生来就是练武的,若眼睛真的瞎了,以后可怎么使刀?他那么爱看书的一个人,以后又怎么看书?
杨珍的出现让他们可以得以喘息片刻,但让他心中忧虑更甚。他没有想到传说中让人闻风丧胆的“聚蚁手”看着竟然是一个很温和的人,更加没有想到经过八盟之战后他还能活下来,经历过那种争斗的人活了下来,该有多骇人?
十年前,杨珍是南宫赐那个大魔头的得力手下之一。杨珍已经出现了,难道南宫赐那魔头也还活在世上吗?!如果真是这样,江湖又将掀起怎样一片腥风血雨?!
不过日后的事和他关系也不大了,碰到这位爷爷,只怕他们全部都要命丧此处,还管什么将来?不过江湖中人,有哪一个不是随时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可惜还有好多事没有完成,除了为阿姐报仇,他还想知道,在武学这个巨大广袤的世界中,如果他豁出命去练功、一刻也不懈怠,这辈子可以达到什么程度?
但他并不后悔来这一趟,因为他知道,倘若身陷险境的是他,师姐和另外几个也定会来寻他的。
不知道师姐现在怎么样了?他有种直觉,觉得师姐还活着。
“小、小、小姑娘,出、出来罢!”杨珍突然开口道。
不一会儿,曾远听到不远处有人踩着树叶的声音,然后见到一个窈窕的身影从幽暗的树影深处走出,几个起落,一个栗色头发的女子便跃到了曾远身边。外围的几个阴武士点燃了火把,曾远借着火光一看,不由得眼睛一亮,此人正是师姐!
“师姐!”叶蓁蓁叫道。
二师兄定定道:“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
大师兄他们见到师姐活蹦乱跳地到了他们身边,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喜色。师姐那黑黑的眸子笑着看着他们。
“前辈好耳力!”师姐对杨珍朗声道。师姐身上穿着的还是一件薄薄的石榴色袍子,看着如同火焰一般美丽明艳,但她脚上没穿鞋子,她又是什么时候到旁侧的?只要人还好好地活着就好!
“我、我若是连、连、连家里来、来了几个客、客、客人都不知、知道,岂不、不是太、太、太、太失礼了吗。”杨珍道,他的手上还沾着何前辈的血,但是脸上带着斯斯文文、温文亲切的笑容,眼神淡淡的,就像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曾远心道,杨珍的武功内力真是好生了得,风吹草动都休想瞒过他。
一个枯瘦矮小、眼睛深深凹下去的阴武士端着一盆水小心翼翼地来到杨珍身边,他把手伸进木盆洗了洗手上的血迹,又用旁边的棉布擦干净了水渍。
“杨前辈,在下既已寻到师妹,便不再叨扰前辈清净,这就告辞。”大师兄道。此话一出,众人都竖起耳朵,等待着杨珍发话。空气一静,杨珍先是哈哈一笑,然后道:
“好、好……”
曾远听到他说好,以为今日就此可以顺利了结,心里松了口气,哪知他接着道:
“好一个叨、叨、叨扰清净,你、你、你们要、要来,很、很容易;要、要、要走,只怕没、没那么简、简、简单。”还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这话的意思,是要留下尸首了。周围的阴武士听到杨珍此话,全都一触即发,只要杨珍一声令下,他们全都会立即扑上来,铺天盖地的杀气瞬间从空气里弥漫开来。面对此情此景,大师兄他们几个全身紧绷,准备着下一场厮杀,移动走位将小师弟和小丫头护在里侧。
“哈哈,哈哈!”曾远突然哈哈大笑,就像见到了甚么很好笑的事情,他的笑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尤其突兀,引得无数阴武士侧目。
“甚么事这、这、这么好、好笑?”
“此前一直听说杨前辈神功盖世,江湖人人闻风丧胆,今日一见,才知道原来是与一些小辈一般比较得出来的名头,是以好笑!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