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云道人道:“年前百斛回观来禀,将遇你之事全盘相告,我得知千里之后声名鹊起,自是欣慰无比,自此便派出门下弟子打探你的讯息。前日有弟子来报,说你来了山东,老道身为地主,如何能不亲眼看看千里的好儿子?只憾不巧天降大雨,贫道寻了数日,总算皇天不负,让你我在此得遇,甚好,甚好。”
娄之英见他年逾花甲,却仍忍不住真情流露,心中也升起一股暖流,道:“老人家,既已遇见孩儿,怎地适才却不点明,否则孩儿拼着性命不要,也不能让您老人家涉险相救。”
火云道人轻轻叹了口气,道:“当年你爹爹自革出观,正因本门所属偏邪,并非名门正派。老道在江湖上声名不佳,素有自知之明,却也不敢跟你冒然相认,如今看你心中并无芥蒂,贫道心中甚喜,好孩子,好孩子。”
娄之英先前遭遇侯百斛时,言语当中早已听出,自己父亲颇受师父欣赏器重,只是后来为何革出师门,却不大了然,黯然道:“孩儿不孝,对爹爹的身世、师承一无所知,每每听人提及,也都是一带而过,不肯以实相告,老人家是我爹爹长辈,想必知道的最多,能和孩儿说说么?”
火云道人轻抚他的额头,缓缓地道:“我这一门在江湖中多有恶名,那些人顾及你的颜面,自不会对你实说。你爹爹本也是山东人,只因当年宋金交战,你祖上全家葬身战乱,他一个人幼小孤苦,正被贫道遇上,这才收入到观中。好孩子,你知道却也无妨,本门正是以拔葵啖枣、探囊胠箧为技,只不过先师祖也曾立下门规,要弟子后人不得窃取平民百姓的财物,可盗即是盗,世人鄙我恨我,那也无可厚非。你爹爹深明本门不害穷苦人家的道理,是以从未轻视过自己,他当年也曾做下几顶大案,我来说给你听。”将娄千里的生平趣闻悉数讲了出来。
娄之英听了父亲的掌故,都是些惩处贪官、责罚恶霸的事迹,不由得心之所往,正神游间,猛地想起一事,道:“老人家,既然爹爹并不以此为耻,缘何之后还要出革师门?”
火云道人奇道:“千里不曾和你说过么?”
娄之英鼻子一酸,道:“爹爹殁时,孩儿尚且年幼,有好多事都似是而非,并不知晓。”
火云道人想到娄千里年纪轻轻便命殒战场,留下这么一个孤苦的孩童,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酸楚,重重叹了口气,说道:“千里一生谨慎,在外极少犯错,可有一次,他误信谗言,帮人做了一件小案,却因此叫一对爱侣天人永隔。这件事令他性情大变,自此他便再也不肯行师门之技,说什么也要自革出观,不再踏足江湖半步,老道知他尘心未绝,便也不加阻拦,任由他顺其自然,唉,可叹天妒英才,没想到我师徒经此一别,竟就此缘尽。可惜,可惜。”
娄之英听说父亲致使一对爱侣终身抱憾,却不知这里头的内在情由,猛然间想起母亲,急切问道:“老人家,我妈妈姓戚,她的出身您可知晓?”
火云道人摇头道:“令堂是千里出观后相识的,老道对此一无所知。”娄之英喟然太息。二人又说了一阵,眼见窗外泛白,远处传来阵阵鸡鸣,原来竟已深谈了一夜,娄之英道:“老人家,我答允了晁前辈,和他们一起出海前往渤海派四极岛,天明便要动身,待我在关外办完了事,再回山东探您。”
火云道人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你去关外要做什么,老道也略知一二,今日你我祖孙相见,老道没什么好赠与你,只有一件物事,你拿着或许有用。”言罢从怀中摸出一个尺来见方的长盒,放在了床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