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公子微微颔首,“既无人懂你,你再将此曲奏予他人,也不过是在对牛弹琴。就这么说好了,你可不许将它奏予第二人听!”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聂公子,我敬你一杯!”
蔻色举杯,聂公子回敬。两人开始畅谈。
“公子,我时常见你独自一人来看戏。说是看戏吧,我在台上看向公子时,公子的眼神又时常是飘忽不定的;说不是在看戏吧,公子却偶尔会因我的喜悲而欢喜或悲伤……公子你我既是知己,有何哀愁,不妨道出,说不定蔻色能帮得上公子!”
聂公子放下酒杯,望向天边的残月,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对蔻色,道:“如果一个人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她应该怎么做?”
蔻色抬眸,看向那双被忧伤浸湿的瞳孔。
“那个人,是真心真意地爱他吗?”
聂公子答:“真心真意。”
蔻色:“那么你还想什么呢?只管去追啊!既然真心真意喜欢一个人,那么就没有什么能够成为你的阻碍。”
聂公子:“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故事里的人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
蔻色掩嘴而笑,“我又没说是你,不过是转述这种方式而已。——不会是,真的是你吧?”
聂公子轻咳一声,“当然不是我了。”
蔻色又道,“其实,这个世间有很多人都是有很多想做却不能做的事。可是我们活在这人世的时间有限,为什么不抓紧时间去那些事呢?人生短暂,错过了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聂公子闻言沉思。
她应该原谅许蒙,然后跟他在一起吗?可是,许蒙一心只有天下,怎么会想到要跟她在一起呢?况且,许蒙未必喜欢她,这一切,或许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聂公子忽然就笑着摇了摇头。
蔻色莫名,忍不住问,“聂公子,你笑什么?”
聂公子方才知道自己失礼,忙以扇掩面,“蔻色姑娘见笑了。聂某只是忽然发现,其实这世间也不是所有想做的事情都能去做的。你想做的,或许只是你自己想的而已,跟别人无关。”
蔻色一头雾水,“聂公子可否说得具体一点?”
聂公子收好折扇,正色道,“其实啊,不要管什么想不想,能不能,只要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对了。如果真的想做一件事,那就去做。尽力去做,尽力尝试,不管结果怎么样,只要尽力过了,就好了。”
蔻色表示赞同,“聂公子的想法跟我一样。人生在世,就是应该这么顺心遂愿。”
聂公子:“对啊,谁知道自己哪天活着活着,就突然离开了呢?”
气氛忽然有些沉重,蔻色觉得有必要转移一切话题,于是道,“聂公子,陌色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聂公子饶有兴趣道,“好啊,你说。”
“从前,有个叫楚衣的歌女,她虽身份卑微,却嫁给了帝王,怀了帝王的孩子。帝王有很多妃子,也有很多个儿子。他们经常为了争夺皇位而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帝王生性多疑,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对于他那些争强好胜的儿子丝毫不手软,何况是外人?楚衣的哥哥战衣,为国杀敌,战功屡获,功高盖主。如此英雄,却被帝王一杯毒酒赐死。楚衣伤心欲绝,恨帝王杀了她唯一的亲人。她轻轻抚摸着日渐隆起的腹部,多么希望它是个女孩。只有这样,它才不会被卷入皇权之争,才不会与她生死相别。可惜天不从人愿……”
蔻色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两个月后,楚衣诞下小皇子。彼时大皇子因涉嫌谋权篡位,被五马分尸。楚衣咬咬牙,做了个改变小皇子一生的决定。”
聂公子:“她做了什么决定?”
蔻色:“楚衣让亲信云旸在宫中散布消息,说她生了个小公主。皇宫上下对这个消息十分满意,当然也包括帝王。此后,楚衣将小皇子当作女子来养。为掩人耳目,她教他习琴棋书画,甚至,还给他喂了哑药。小皇子就这样在楚衣的精心呵护下,长成了众人眼中多才多艺、秀外慧中的九公主。可这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云旸背叛了楚衣,将假公主一事告之了素有‘风流’之名的九王爷。九王爷垂涎于楚衣的美色已久。楚衣为了小皇子,忍辱负重,逼着自己做了自己不愿做的事情。后来,小皇子亲眼目睹了母亲与九皇叔的不雅之举。原本就不满母亲束缚的他,对楚衣更加深恶痛绝。楚衣有苦难言。皇宫有多复杂,人心有多险恶,岂是一个十二岁的孩童所能理解?最终,楚衣不堪羞辱,一把火,便与九王爷同归于尽。小皇子对着火光喊‘娘’,却被宫女拦住,‘咿咿呀呀’吐不出一个字眼。楚衣在火光中对着他笑。她说,‘你要活着,替娘亲好好活着。’”
蔻色眼中似有泪光。
聂公子:“后来呢?后来小皇子怎么样了?”
蔻色:“后来王的国不堪内争外斗,被灭。云旸带着小皇子——唯一幸存的皇家血脉逃跑。云旸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了小皇子,并后悔自己当初对楚衣的背叛。云旸将小皇子托付给人家后,便自杀身亡。她说,她对不起楚衣,也对不起他。否则,小皇子也不会失去母亲,楚衣也不会遭受侮辱。小皇子很懊悔,也很绝望。如果他能早些知道真相该多好。他恨了她那么久。直到她死去,也没能喊她最后一声‘娘’。他想起楚衣最后对她说过的话:替娘好好活着。他怀着对母亲的极大愧疚,至始至终,都以女子的身份活着。他觉得,只有这样,楚衣在天之灵,才会心安。”
聂公子再看蔻色时,蔻色已是泪流满面。
聂公子:“不知道,这位小皇子后来去了哪里?”
蔻色:“后来小皇子做了优伶,开了一家闻名天下的戏坊——丝音坊。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蔻色。”
聂公子心中一惊,许久不出声。
“你是不是在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像我这样亦男亦女的怪物?”蔻色自嘲。
聂公子摇头,正色道,“其实,我跟你,是同一类人。”
“嗯?”蔻色疑惑地看向聂公子,只见他摘下发带,甩动着及腰长发,随风飞舞,霎时风情万种。
蔻色面上是波澜不惊,虽然先前有料到聂公子是女子,如今看到她这副国色天姿,只好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汹涌波涛。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为一个女子倾倒。
蔻色脸色的表情由惊讶变为惊叹,“聂公子啊聂公子,你可把我骗得好苦啊!”
“聂公子”笑,“聪明如你,我以为你知道的。”
“我眼力虽不错,但不免有失手的时候嘛。”不知为何蔻色故意隐瞒了事实。
“聂公子”又道,“你现在该改口叫我‘聂姑娘’了。”
蔻色配合道,“聂姑娘所言极是。不知阁下能否知晓姑娘芳名?”
“聂公子”:“小女子姓‘聂’,单名一个‘真’字。”
蔻色:“‘聂真’,这名字念起来感觉不大合我意。不如我以后便唤你‘阿真’好了。这样显得很是亲近。”
聂真似乎对这个称谓十分满意,“好啊,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叫我。”
蔻色:“阿真,我的故事已经讲完了,现在我要听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聂真犹豫一会儿,点点头,将她的故事从头讲起。
关于许蒙、李禄,她分别用甲、乙取而代之,轻描淡写而过。
“……揭发李禅失败之后,我被人追杀,是苏月把我救了出来。她告诉我,我病了,需要静心调养。于是把我带到这里,我才遇见了你。”
蔻色:“这么说,我也成为你故事的一部分了?”
聂真:“当然。”
蔻色高兴道,“那我可真是三生有幸啊!不过,你刚刚说你病了,不知道是什么病?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聂真摇摇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已经接受治疗很久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蔻色听完顿时心安,“那便好。阿真,我不知道原来你这短短二十一年,竟经历了那么多苦难。这一路走来,你一定很辛苦吧?”
辛苦吗?或许是吧。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问她。怎么会不辛苦呢?如果不辛苦,她就不会生病,也不会背负同龄人所没有的沉着冷静。
聂真笑答:“如果我说不辛苦,那会显得我很矫情;如果我说不辛苦,那肯定是骗你的。”
蔻色:“阿真,你真幽默。你放心,从今往后有我在你身边,我是不会让你受苦的。”
真暖。聂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竟觉得十分安心。
聂真:“蔻色,你真讲义气!虽然我不一定还会一直在这里,但还是要谢谢你的好心。”
蔻色:“说什么谢谢呢?你以后常来这里,多陪我聊天,便是对我的报答。这些年你一直都在做你不喜欢的事,是时候去做一些你该做的事了。下次来,我让桃坞给你做一套水袖裳,我教你跳舞。”
聂真:“好啊。”
此后的每天,蔻色教聂真跳舞、化妆、弹琴、下棋作画。
聂真在丝音坊度过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很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