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站起身,风从他的背后吹来,扬起他的发,扬起他的衣角,周围的路灯不知什么时候全灭了,世界,只剩下他是光。
他朝我伸手,这是一双抚过漫山遍野、夏雨秋叶、碧水蓝天的手,不似春光,更似冬雪。
我没有回应他。
风大了。
他依旧笑,不是钟表的器械般,而是虹光,不知是刚出现,还是即将消逝。
他后退一步,可知,身后虽是数米,却足以夺走他的温度。
我向下望,他先沉没于空气的海洋,又忽的向上窜,轻的像枫叶。
他漂浮在半空中,再次邀请我。
我犹豫。
“相信我。”他的声音同空谷里传来了柳絮。
我伸出手,像他一样,飞起。
他握住我的手,只是冰凉。
永夜被时间捆绑,跨过梦就是白天。我们穿过残甲兵灭的战场,浓烟四起的高原,血流成河的城池,啼叫嘤哭的街道,最后,落于蓝天之上,从裂缝中,窥探缝隙之外,黛色的山丘,碧色的溪流,粉白的桃林,湛蓝的湖面……
“那是什么?”我问。
韩杉回答:“那是你的世界。”
“我们在哪儿?”
“我的故事里。”
“你的故事?”
“我需要你。”
“为什么?”我看见他向我道别,我从缝隙中穿过,化成一滴泪,湿了谁的眼。
“白兮……”有人唤我。
陌生人,他一身污血泥垢,虽还未到弱冠之年,眉宇间已有掩藏不了的锋芒。
“别过来。”我捡起地上的一把短刀指向他。
“我是贺司渊。”他双目通红,是哭过,又是一夜未眠。
我此时只是儿童的身躯,瘦小的连小鸡小鸭也能欺负我。
“我让你别过来。”我脚下踩到一根木棍,打滑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的短刀却不敢松手。
“我不过去,你小心些。”贺司渊怕我受伤,又问我:“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知道我会在这儿。
“哈!”他扶头,“肯定是我又做梦了,不过没关系,能见到你已经很好了。”他笑,脸上还有未褪去的稚气。
我见周围都是土房子,心想这地方真穷。
“你随我来,放心,这里是我的梦,我不会伤害你,你也不会受伤,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他在前面带路。
这人说的话就不对,想用好吃的诱拐儿童?我虽不愿意,但我更怕这里会有狼出没,虽然有时候人心比狼心更黑。但我还是决定跟在他身后。
“这里是楼兹,云都的边境,从这里过去,就可以到枫都的温佳。我对这里可熟悉了,你爹年轻的时候也在这里生活过,行军打仗,楼兹是最佳的锻炼场所。我这里有干净的衣物,你洗完澡可以换上,我先去给你打水。”他喋喋不休的说着。
我没有说我要洗澡,低头时,发现自己脏的与他不相上下。
他走到屋外的井边,井边有水缸,他对我说:“你帮我舀些水,我先洗个脸。”
我拿起葫芦瓢,水在这黄土为背景的环境中,是唯一好看的东西。
他双手接水往脸上抹,不一会儿,整个人白了一圈。抬眸间,是他有弧度的下颚线,我想我真是疯了,竟一眼,却觉得这水比他稍逊一筹。
他左右晃脑袋,有水珠溅到我的脸上。
我不高兴,他却笑了。
这里洗澡的工具,就是个大木桶,没有沐浴露,没有香皂,什么也没有,我也只能凑合着洗。从屋里出来后,贺司渊也已换了身衣服。他穿着棉麻长衫,简单的系了个腰带,此时正在和几个人聊天。
“这是谁?”有人问他。
贺司渊看向我。
“你的小娘子?”
“去。”他让那人走开,又一把抱起我让我坐在高处。
我这才看清他的脸,有了它,或许可以出入达官贵胄之家,皇宫城墙也会为他往地下再埋一丈,春去秋来,只想让他快些长大,却又舍不得催他光阴如梭,白了头发。虽夸张,但并无不妥。
贺司渊拿出一小块棉布搭在我头上,先是帮我的裤腿与袖子卷起,说道:“抱歉,这是我最小的衣服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道歉,我只想吃饭。
他帮我擦干头发,我没什么情绪,路过的人反而比我兴奋。
“司渊,晚饭。”有人拿着一个小竹筐过来。
我朝他拍拍手。
那人先是看我一眼,再是看贺司渊一眼。
贺司渊说:“给她吧。”
我接过竹筐,里面有三个烙饼,我连着吃了两个半,还有半个塞进他嘴里了。
“我要喝水。”我将带油的手放在他身上擦了擦。
他无奈的笑,带着我去洗手,之后给我倒了杯水。
“我是你的小娘子?”我喝到一半忽然问他。
他不拘束,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我不同意。”我朝外走去。
贺司渊:“你为什么不同意。”
“我不喜欢你。”
“我喜欢你。”
“那我也不喜欢你。”
“我会让你喜欢上我。”
“不可能。”
“一会儿你就会喜欢我。”他带着我走到一处高高的土坡上,坐在土坡边,能看见近处的黄土,远处的黄土,再远,还是黄土。
夜降临,大地没了色调,只有满天的星守望着天空。沉睡的射手朝轩辕十四进攻,狮子与游鱼成了玩伴。
远处有动物的嚎叫,它们本是这里的统治者,现在被人类统治。
我想应该是水瓶被处女打翻,从星星中淌过浅蓝的舟、紫红的蕊、橘黄的海、樱粉的梦……它们泛着光,是否有荡船从这里经过,欸桨浮了半宿,我倒想问问它们,为什么将光借给了贺司渊的眸。
“现在你喜欢我吗?”
我点头:“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