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进了赵姨娘的院子，四下里静悄悄的，院里丫鬟婆子不见一个人影。探春暗喜，掀了帘子进屋，见赵姨娘正低着头站在炕桌前粘鞋面子，炕上堆着些零碎绸缎湾角。探春心下忍不住一阵心痛，她以往和赵姨娘来往并不多，不曾知道赵姨娘的日子过得如此艰辛。想起以前她给宝玉做的鞋，那都是整块的尺头，皆是进上的绫罗，任她裁剪了来做，父亲还曾埋怨过“何苦来！虚耗人力，作践绫罗，作这样的东西。”当初她还不以为意，何曾想赵姨娘竟然这般，一块成了样的东西都没有，还要费尽心思地去拼凑了来。

赵姨娘眼角瞥见有人进来，抬头一看，见是探春，忙直起身来，笑道：“三姑娘怎么得空到我这里来了。”边说边让探春坐了，倒了茶来与她吃。探春接了茶，见那茶中多有细末，连自己身边二等丫头喝的都不如。心中起疑，问道：“难道是太太短了姨娘的茶？怎么竟吃起这样的茶来？”赵姨娘讪笑道：“太太倒是按着份例给了，不过是我这里没有人来，我又不爱吃这个，放着也是平白浪费了。便拿出去让人换了银钱回来，又让人随意买了些外面的茶回来应应景儿。”

探春听了，为之气结，说道：“这若是让太太知道了，岂不又是闹上一场。何苦来呢。”赵姨娘分辨道：“太太又不往我这里来，怎会知道。”探春看了赵姨娘一眼，叹她无知，说：“太太怎么不知道，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底下那些仆妇们，哪个不爱说嘴。说咱们府里的姨娘要靠变卖份例度日，这是若要传出去，府里的颜面往哪里搁？别说是太太了，连着那里老太太都饶不过你。”赵姨娘被她这么一说，吓出了一身冷汗，忙道：“并不曾让外人去做，是给你舅母，不，不，是给了赵国基家的，让她说是得的赏，拿出去卖的。未敢声张。”接着又落了几滴泪，说：“我也是没有法子。你兄弟如今大了，也有些交际应酬了，这银钱支出上就多了些。再者说，过上几年，环儿也该成亲了，我这做娘的怎么也得给他攒点家业。”

探春一时无语，低头呆坐了片刻，又说道：“即便这么着，也不该卖了茶叶去。老爷来了吃什么？”赵姨娘见女儿挂心她，心里也是安慰，笑道：“老爷是知道的。”探春愕然，抬头看赵姨娘，见赵姨娘眼中都是笑，那笑并不是得意，而是一种她说不出来的温情。赵姨娘见她诧异，笑着看了看她，说：“老爷知道这件事，每月初都会从他自己的份例里拨一半的茶叶过来。”然后又有些歉然地看了看探春，说：“只是这茶叶吃一次少一次，我就都留着老爷来的时候沏给他吃。”探春听得赵姨娘如此说，心中到也不嗔怪，反而有些放心下来。

探春怕一会儿有人来了，不敢多留，从袖子里拿出那个袋子，递给了赵姨娘，说：“姨娘，你拿着这些银子给环儿，让他去书局买些有用的书来看，好生学着。也跟二哥哥一样，将来出息了，也是姨娘的倚靠。”赵姨娘接过来，入手沉甸甸的，捏了捏，都是银锞子，估摸着得有十几两。忙又塞回探春手中，说：“你一个姑娘家的，攒点钱不容易，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探春又将袋子放回赵姨娘手中，说：“姨娘直管拿着。日后我若是再有了，依旧给姨娘送了过来。千万要叮嘱环儿好生念书，不要学些没用的淘气。”赵姨娘见探春一心帮衬贾环，也不再说什么，从腰里掏出钥匙，开了炕东头一个雕花海棠酸枝炕柜，把银子放进去，复又锁好。

探春见她收拾好了，便告辞去了。回了秋爽斋，众人还在歇晌，谁都不曾发现她出去了一趟。探春悄悄回了房内，打开放着衣料的柜子，挑拣了几块看着不太打眼的尺头，用个包袱一齐包了，藏在拔步床的床板里，想着哪天再给赵姨娘送过去。她在这里忙着，却不知，赵姨娘坐在屋子里一个下午也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