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荫堂内,贾母与王妃及各众人等闲话了一会,又至园中赏了一回菊花,亦皆是对那几株珍品赞叹不已,直说没有白来一回。邢王二位夫人、王熙凤等一众自是觉得面上有光,口中谦逊不已,心中却也是沾沾自喜。
赏了一回花,复又回嘉荫堂吃了一回茶,便有丫头过来回说宴席开了。众人方出至紫菱洲下面的敞间里入席,大家谦逊半日,方才坐定。上面两席是南安太妃和北静王妃,下面依叙,便是众公侯诰命。左边下手一席,陪客是锦乡侯诰命与临昌伯诰命,右边下手一席,方是贾母主位。
庆荣郡主自是坐了女孩儿这边的首席,顾二姑娘、宋家两位姑娘并湘云与其坐了。后又见尚余两席,庆荣郡主便邀着黛玉和宝钗一齐坐了。
三春那边便与贾家的其他女孩儿坐了。各家的女孩儿也按照自个的亲后远近,团团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邢夫人王夫人带领凤姐站在贾母身后侍立,林之孝赖大家的带领众媳妇都在竹帘外面侍候上菜上酒,鸳鸯、平儿等各房大丫头在围屏后侍候呼唤。凡跟来的人,早又有人别处管待去了.一时台上参了场,台下一色十二个未留发的小丫头侍候。
须臾,一小丫头捧了戏单至阶下,先递与回事的媳妇.这媳妇接了,才递与林之孝家的,用一小茶盘托上,挨身入帘来递与平儿。平儿接了才奉与凤姐,凤姐托着走至上席,南安太妃谦让了一回,点了一出吉庆戏文,然后又谦让了一回,北静王妃也点了一出。众人又让了一回,命随便拣好的唱罢了。
吃罢了饭,南安太妃便告辞,说身乏了:“如今年岁大了,略走动走动便支撑不住,因此恕我竟先要告别了。”贾母等听说,也不便强留,大家又让了一回,送至园门,坐轿而去。接着北静王妃略坐一坐也就告辞了。余者也有终席的,也有不终席的。
女孩儿们也陆陆续续随着自家长辈告辞离去。庆荣郡主见状,便也想着告辞,却被湘云留住,说:“我们起了个诗社,你们几个留下来,下午我们作诗玩。”庆荣也是喜好这些的,便点头允了。
顾二姑娘也是个好热闹的,听闻好友起了诗社,便也嚷嚷着要留下来,拉着宋家的两位姑娘去找各自的长辈,说明了缘由,她两家的长辈知他们素日要好,只是叮嘱不许淘气,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因着还有客未走,三春作为主人家,也不好这就去玩,便让湘云、黛玉、宝钗先陪着庆荣郡主等人在各处逛逛,自己留下送客。
一行人走走停停,抬眼见高处有一个小筑,小筑内隐隐有梵音低诵,门首上悬着一匾额,上书“栊翠庵”。庆荣郡主奇道:“怎么这里还有一座庵堂?”
宝钗因盖省亲园子时隔三差五的陪在王夫人身边,知道一些内情,便笑着说道:“因盖这园子时,将那庵圈在了里头,府里便下了帖子请了一位带发修行的姑娘过来。这姑娘法名妙玉,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生了这位姑娘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到底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伏侍。”
正说着,却见那庵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女孩儿带着一个侍儿走了出来。只见那女孩儿头带妙常髻,身上穿一件月白素绸袄儿,外罩一件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拴着秋香色的丝绦,腰下系一条淡墨画的白绫裙,手执麈尾念珠,飘飘拽拽的走来。
女孩儿走到众人跟前,笑对着黛玉和宝钗说道:“我听见你们大家赏花,便也出来玩赏。没想到遇到你们,不如到我那里吃杯茶。”说罢又对着另几人淡淡一笑,说道:“几位姑娘若是愿意,也请一并进来吃一杯。”庆荣等人知她便是那叫“妙玉”的,心中也是赞赏其风姿,便都欣然应允。
至院中见花木繁盛,湘云笑道:“到底是修行的人,比别处越发好看。”妙玉笑往里让,一众人进了妙玉常吃茶闲坐的屋子。妙玉让众人坐了,庆荣郡主并顾二姑娘、宋家两位姑娘坐在榻上,黛玉宝钗湘云便坐在蒲团上。
妙玉自向风炉上扇滚了水,泡了一壶茶,拿了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装了,奉与众人。庆荣细细吃了,只觉轻浮无比,赏赞不绝,便问道:“这水可是梅花上的雪化的?”妙玉见她吃的出来,便引她为知己,笑道:“姑娘真是好见识!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开了。我只吃过一回,这是第二回了。”
庆荣笑着说:“我也是尝着这水里有一丝儿梅香,故而有此一问。”宝钗等人尝了,也连连称赞。
黛玉听着,心底却不以为意。她向来崇尚天然之道,自是觉得于这“茶”一道,也不外乎天然二字,而天然中最讲究的便是新鲜,不论是旧年的雪水也罢雨水也罢,虽也好,却终不及新鲜二字。她日常吃茶,也只是取了每日里家下人运回来的山泉水罢了。
众人一面吃茶,一面闲话,便说起了诗社之事。妙玉听着兴起,自取了笔砚纸墨出来,将那些诗让她几人念着,遂从头将那十首菊花诗写出来。庆荣等人看了亦是十分的爱不释手,又见尚缺《访菊》和《种菊》两首,便与妙玉一人领了一首。
庆荣郡主领的是《访菊》,妙玉领的是《种菊》。只一盏茶,便都有了,只见妙玉那边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