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蚕不应老,昼夜常怀丝。
何惜微躯尽,缠绵自有时。
一转眼,宝琴嫁到这个家已经两三个月了。这天,天气很好,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杏花已经是一片雪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宝琴坐在门口那几棵大杏树下,正用力地刷洗着几个大竹筛子。过段时间要出蚕了,要提前把这筛子洗干净,放在太阳底下晾干。
这些天,她一直在寻思着干点什么。这个家太穷了。穷得超出了她的想象。她找来几个大竹筛子,合计着养点蚕补贴家用。村里养蚕的很少,可她以前见四婶养过,就倒点新鲜桑叶,简单的很。
一家人都要吃饭。只有金福一个劳力。自从她来了以后,小叔子金昌也去找了个临时工,给镇上的石灰场子看大门。虽说挣不了几个钱,但至少能混顿饱饭。有一次半夜回来,隔着窗户扔进一个油乎乎的纸包,原来是半只熟羊腿。这孩子心眼实在,和宝琴亲近得很。宝琴也很喜欢他。
说起吃饭,这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说实话,她过来这两三个月了,几乎餐餐都是又黑又稠的玉米糊糊,那真是她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那是用村里打猪饲料的“万能机”打碎的玉米糁,非常粗糙,总是煮糊锅底了,还是半生不熟的,吃到嘴里直硌牙。也难怪,这原本就是给牲口吃的么!可是不吃又怎么办?难道活活饿死吗?
她觉得自己很难适应这样的生活。刚来的那几天,一吃饭就拉稀,天天拉,晚上睡觉都不消停。有时正睡得香,肚子突然就一阵绞痛,厕所还在大门外的园子里,宝琴有点害怕,每次想叫金福陪她一块作个伴儿。可那金福不知是干活累了还是故意的,睡在那里一动不动。
虽说他们新婚燕尔,却没有想象中的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他们好像没有太多的话要说,对金福来说,所谓的夫妻生活更像是一种发泄。他从来不会说什么温柔的情话,更不懂得如何体贴女人。这让宝琴心里多少生出了一些怨气。她在娘家,何曾受过这份委屈?
可是在金福的心里,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想法。为了给他娶媳妇儿,从来没求过人的老爹不得不低头,借钱备了彩礼。买了当时流行的三大件:一台“标准”牌缝纫机,一块上海生产的“蝴蝶”牌手表,外加一辆二八自行车。除了这些,宝琴还提出要一个新的衣柜,金福也给打了一个。别看金福成天闷头不响的,干活的手艺那真是没得说,衣柜做得又漂亮又精致。
金福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心里也是憋了一肚子气。他觉得她就是一个花瓶!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她又不是裁缝,要缝纫机干啥?就用来补个破袜子,车双鞋垫子么?她还要手表!庄稼人要戴着手表去地里和稀泥么?什么活都做不了,只会洗洗衣服,她连做饭都不会!这样的女人,花钱娶来真的有意义吗?何况,他的家境……真是越想越失望。
小两口各怀心事,都有些看对方不太顺眼,可都是埋在心里不说。殊不知,这才是最可怕的。有时候,痛痛快快地吵一架,也比这样强!
那路老汉倒是从来没说过宝琴一句不是,平时有啥事都愿意和她商量。这让宝琴心里多少平衡了些。在她心里,他是一位正直、可亲,值得尊敬的老人。
看到老人的夹袄袖子都快磨没了,她就带着破棉袄来到街口的徐裁缝店里,准备请他给换两个新袖子。那徐裁缝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长得白净清秀,正忙着在案子上画着什么。屋里的两台缝纫机响个不停,一胖一瘦两个小媳妇儿正低着头忙着手里的活计,瞅都没瞅她一眼。
她只好站在那等,等那徐裁缝发现了她,这才说明来意。那徐裁缝倒没说啥,衣服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打量。宝琴注意到那双手像葱白似的,又细又长。心想,这哪是男人的手啊?反正她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的手长成这样。
“这袄子没必要补了!”
那徐裁缝一边说一边指给她,“你看,这布都已经糟朽了,就算你补了袖子,过两天其他地方也是要破掉的。”
宝琴的脸一时有点发烫。她也想给爹做件新的,可哪里来的钱呢?这个本来就没什么老底的家,这次给金福娶完亲后,更是彻底掏空了。
那徐裁缝是个聪明人,他一眼看出了宝琴的窘迫,于是从案子下面抽出一块深蓝色的棉布,装作漫不经心地说:
“要不这样,我这里有一块剩下的布头,如果你不介意颜色,我可以给你换成全新的。”
“那——这要多少钱?”宝琴试探着问道。这颜色还有什么挑剔的?她最在意的当然还是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