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窗外有人喊自己,宝琴刚要爬起来,那人已经抢先一步闯了进来。原来是对门的“眼镜嫂”,她,也是丑孩子的干娘。这女人约摸四十岁上下,长得又白又胖,双下巴尤其明显。总之,按农村人的说法,就是看着很有福气的样子。
是这么回事。因为那丑孩子总是哭闹得厉害,婶子大娘几个一合计,就按照本地的习俗,给她拜了个浪干娘。说是“拜个浪干娘,孩子活得长”。
“浪”的意思倒不是说这个干娘行为放荡,作风不好,而是此人能说会道,为人处事灵活,人缘也好,家庭兴旺和睦。所以,并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资格当人家的干娘,也不是每个孩子都有丑孩子这样的福气。
说起这认“干娘”,其实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习俗。在古代,如果贫苦人家的孩子认不到干娘,也会认石头、大树为干爹干娘。我们敬爱的***,乳名就叫“石三伢子”。因为他上面已经有两个哥哥没有成人就死了,所以,母亲就让他拜一块“石头”为干娘,乳名就叫作“石三伢子”。按照母亲的本意,应该也是希望孩子少生病,身体像石头蛋子一样结实吧。当然在别人看来,这拜这干娘也可能是因为其它的原因,比如有的人为了报恩等,那又另当别论了。
这一带认干娘的仪式一般都很简单,择个黄道吉日,孩子的父母带上一封镶了红纸的点心,一块衣料,让孩子郑重向干娘磕三个头、明确称呼就可以了。然后逢年过节,就像自家亲人一样走动。因为丑孩子年龄太小,就由宝琴代她买了点心布料认了干娘。
宝琴本身不信这些,可又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叫人家说好心帮你,你还不知道好歹。所以她也就默认了。她来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对眼前这位眼镜嫂子的了解,大都是听妯娌和邻居们讲的。
这眼镜嫂本身并没有戴眼镜的,之所以大家都这样称呼,只因她的丈夫常年戴了一副茶色的眼镜。而她丈夫戴眼镜的原因既不是要耍酷,也不是视线不好。而是因为他长了一双蓝色的眼珠。对,就是像洋人的一样。
村子里那些促狭鬼背地里也叫他假洋鬼子。眼镜哥一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不知道为什么会生出蓝色眼珠子的孩子。这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
这眼镜哥是个大才子,吹拉弹唱,无所不能。还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还会画水墨画。读书也读得很好,毕业后一直在村里的小学教书。如果不是因为他那与众不同的眼珠子,喜欢他的姑娘可以排成一个连。
可是那时候,人们的思想普遍保守,很少有人敢明目张胆地表明心意。特别是姑娘家就更矜持了,大多数时候不是听父母的,就是听媒婆子的。有几个人敢像宝琴的大嫂那样,不顾一切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呢?恐怕没有几个。所以有的姑娘虽然倾慕眼镜哥的才华,但是都没敢表露出来。怕被村里人笑话。
有一年,村里来了个戏班子,村民们可高兴坏了。每天下午一吃过饭,就三五成群往戏台子那赶。有提小凳的,有抱孩子的,有因为抢不到好位置骂爹骂娘的,总之,就是热闹!那天,因为那个拉二胡的家伙晚饭吃了一碗车前子,竟然稀里哗啦地拉起了肚子,没完没了的。没办法,最后由村长推荐眼镜哥当了替补。
待大戏唱完,散场差不多已是月上柳梢了。戏班子里一个唱旦角的姑娘对眼镜哥一见钟情。这姑娘叫小春,梳着两条齐肩的麻花辫子,俊眼修眉,声音像百灵鸟一样好听。小春不像村里的姑娘那样腼腆,她美丽,大方,活泼。所到之处,总是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她很大方地向眼镜哥表达了自己的爱慕之情。还让眼镜哥教她写毛笔字。一来二去,眼镜哥心里也喜欢上了眼前这个聪明又可爱的姑娘。他那白纸一样的感情世界,因为小春的出现,变成了一张五彩斑斓的油画。
可是,这事儿不知道怎么被他娘知道了。他娘是个厉害的角色,她知道那小春,也见过。她最喜欢听秦腔片段《三滴血》,每次看大戏,必要占据最有利的位置。剧中李婉春的扮演者正是那小春。她每次都听得入了迷。
可是喜欢归喜欢,看戏归看戏,可不能拿儿子的终身大事当儿戏!所以,她一听是那小春,立马就破口大骂:“哼!一个戏子!还想进我们家的门!休想!”
眼镜哥没想到他娘竟然是这样一个态度。以她的脾气,又得叨叨上半天。于是不再理论,就转身回屋里去了。她娘气得直跺脚,并撂下了一句狠话:
“你要娶她!除非我死了!”
眼镜哥烦恼极了,他很敬畏他的母亲,从小到大,不敢与她对抗。所以当他再一次面对小春的时候,就不是先前那般的坦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