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老汉这两天心情不错。是因为好事接二连三地找上门来。先是去粮站交公粮,评了个一级。另外,村里的刘婶给金昌介绍了一门亲事。
女方已经来家里看过了,那个身材瘦小,一脸雀斑的姑娘和她娘都来了。一进院子,刘婶就迫不及待地告诉她们,这房子马上就要翻新了。当看到摆在屋里的粮食和棉花时,两个人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喜色。
金昌的亲事就这样订了下来。这也就意味着,那些剩下的粮食和棉花有了新的用途。宝琴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棉被、棉衣都没有了,油饼子也甭想吃了。她心里顿时失落极了。
可转念又一想,自从来到这个家,金昌对自己真不错。有一回,他在路上捡到一条围巾。犹豫了半天,才跑来跟宝琴说:“嫂子,你看,我捡到一条围巾。我想送给你,又想送给我姐姐。可是只有一条怎么办?”
说完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笑了笑。宝琴也忍不住笑了。她觉得这个小叔实在得可爱。有好东西,他能先想到这个嫂子,已经让她受宠若惊了。于是,她很大度地说:
“你就给你姐姐吧!我有好几条围巾呢!”
金昌便点点头,如释重负地抱着围巾跑了。宝琴觉得他这个性格就像个小男孩一样。单纯善良,没有一点心机。真不知道他以后会遇上个什么样的女人。
时间过得真快啊!如今,那个可爱的小男孩也要娶亲成家了。难道做嫂子的不应该全力支持吗?
于是,她释然了。与金昌的幸福相比,那点棉花和粮食又算得了什么?她不禁为自己刚才的小心眼儿而感到一阵阵羞愧。
当然,最高兴的还是路老汉。那晚,别人都睡下了。他一个人来到后院的柴房,这里堆放着一些平常不太用的农具,几个大笸箩,是以前老伴用来养蚕的。还有一部很旧但保存完整的纺车,静静地挂在那里。看到纺车,路老汉的眼眶瞬间就湿了。
曾经,也是在这样有月亮的夜晚,老伴总要让他帮忙把纺车搬到院子里。他每次都是不情不愿地嘟囔:
“你这死老太婆,就不能歇会吗?”
“白天哪有空儿啊,晚上孩子都睡了,我难得清闲地干点活!”
老伴说着,就提了一袋棉花,拿了个小凳,早早坐在院子等着。她知道,路老汉一定会给她准备妥当的。这么多年了,她了解他。他除了脾气大点,别的真挑不出毛病!
老伴是个很温柔的女人。每次无论他怎样发脾气,她都是笑眯眯的,这辈子从没见过她横眉竖眼的样子。对孩子们也一样,孩子有不对的地方,她都是好声好气地说,从来没有劈头盖脸地打骂。孩子们却个个孝顺听话。
她走的时候不过五十几岁。她这一生似乎都是在生孩子养孩子。生金昌那年刚好是夏收,全家都去地里干活了。准备做饭的空儿孩子就出生了,她将剪刀放在火上燎了一下,自己剪断了脐带。生下来的孩子往灶房的麦秸堆里一放,仍继续给一家子做饭。
那时候,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条件好点的,生完孩子还能杀只鸡或羊来补补身子,条件差的,饭都吃不上也是正常的很。金福的娘吃了一辈子苦,却没享一天福,就那么急匆匆地走了。怎能不让一家人寸断肝肠?
路老汉痴痴地望着纺车,用手小心翼翼地拭去上面的灰尘。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老伴的气息。他仿佛看到她正坐在月光下,娴熟地摇着纺车。雪白的棉花变成了雪白的线,又好像变成了她头上缕缕的白发……
他还记得,有一回,她正坐在院子里纺线。突然一头狼从不足一人高的院墙外“扑通”跳进了院子。他听到声音,提起大马刀就冲了出去。她也吓坏了,但是却拽着他的衣袖,不让他伤害那头狼。
他叹了口气,对着那畜牲大喝:“还不快滚!”狼又从来时的墙头上跃了出去,以后再没出现过。但是,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纺线了。每次只要她纺线,他就蹲在旁边抽旱烟,或者搓麻绳,反正就是要陪着她。
他不懂什么是爱情,甚至这辈子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个词儿,虽然他们生了一大窝孩子。他只知道,作为男人,就要时刻保护好自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