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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纵有千般彻悟

第一章

闪电一次次撕裂天空,骤雨倾盆。浑身湿透的那人仍在雨里狂奔。踏着山路的泥泞与粘稠,混着青草野花哀怨的芳香。

那人已经气喘吁吁了,喉咙里有了血腥味。

劳累与虚无并着雨的沉重消耗着他,山泥一次次更用力地抓住粘扯他的脚,开始有尖锐的石子与路旁的野荆棘划破了他的皮肤,鲜血不慎飞洒而出,嗜血的藤蔓因这腥甜苏醒而狂热。

路越发的陡峭而荒芜,雨瓢泼成了激烈悲壮的进行曲,山路往下淌的泥水已没过了他的脚踝,那如同他祖母和母亲般美丽而脆弱的部位,没在了冰冷的泥沙里。

等最后的力气和决心也用光了,坟依然是近得宛如指尖。藤蔓的狞笑隐没在雨声里,接触、试探、缠绕、紧裹。贴在额头的湿头发,间隙里,紧闭的双眼再次挣扎着睁开。

已经够了,想看的想要紧拥的无非是座坟和坟边不长叶子的树。那段名为《荒》的音乐莫名地惊起了,雨悄然无声了,一种来自曲子与他最后意识里的苍凉惊着乌云密布的天际。最后一触藤蔓也温柔地捂住了他最后一声叹息。

……

后来,就是雨停了,乐声隐去了,太阳从云缝里四散开来,照在青草与绿叶尖垂下的水珠里,透过那渺小的晶莹的世界我看到了他。

他已开成了白色的野蔷薇。

第一章纵有千般彻悟

英语课,高高瘦瘦的白衬衫黑裤子老师在不厌其烦地讲着试卷。十六岁的苏千彻站在门外走廊,提着一个包,从窗子看进教室,又透过那边的窗子,从作为镜面所反射的与作为玻璃所透过的纷乱里,看到外面开始落叶的、脱皮的、脏兮兮的法桐。

片刻,还是走到后门处,想轻轻推开门,无奈门呮吖呮吖的叫出了声。

明明几天前还没有声音。在门的惨叫里,仿佛无数如剑般锋利而无神的目光穿刺过来,似警察手中把小偷钉在墙上的密集手电的光。千彻觉得该脸红一下,却是一瞬,随即就释然了,他也没想过自己会这么自然,那目光不会给他照出影子,那又不是太阳的光。

走到座位,桌上各科的试卷与学案,三四天,已经有了一本英语书的厚度。被整理过,但仍是很乱,是按着时间的顺序,而不是各科目的顺序。也罢也罢,毕竟同桌是男的。

简单把试卷放到一旁,拿出笔握在右手里,左手托着腮。不是所谓的思考者,也仅仅只是遮遮同桌似关心又好奇的眼神。不能挡住别人的眼,只好挡住自己的眼。

老师讲到了一个陌生的长单词,千彻突然想,会不会因着这几天,能从某种绝望的悲伤里得到一种超能力。试了试,没有,他还是记不住这种长度有一千米的单词。课自然听不下去,一扭头,发现同桌在看自己的包。

“嘿嘿,有没有带好吃的。”同桌钟旭东细小而猥琐的嗓音。

千彻冷地看向他,随后打开自己的包,只有一件黑色的旧外套,一本书。

同桌吐了吐舌头。千彻却把目光聚焦在老师那不考究的发型上,那一缕不自然向上翘的头发,像极了风抚顺久了的长草中,一棵坚定屹立,并认为自己是树的植物。

他看了老师一眼,又看向自己的包,想着外套和书下面,可能还有那一块往头上戴过的白色的麻布。

这是千彻脑海里跳转的另一个片段——仍是弹得生疏的钢琴声,仍是那曲一遍遍的《天鹅湖》场景音乐。

听不出一遍又一遍的有什么进步,也渐渐的每一遍都比前一遍少了一点情感。

弹琴的女孩,优美而稚嫩的双臂此刻只是好看的机械,努力又无奈地模仿出像人的动作。旁边一位修长婀娜的女士,双臂抱在怀里,露出的一只手,白润细长而骨节分明,食指与中指间,一根同样纤长的宝蓝色过滤嘴女士烟,没点火。

又一遍结束了,女孩身子颤了一下,后撤了凳子,微微抬起头看向苏女士。眼睛大大的,如湖一般,只是此刻,那湖似是干涸了,还是很美,但已无如水的神魄。苏女士“吸”了口烟,点了点头,眼神迷离,看向一边。

女孩立刻从座位上起身,如小鹿般轻盈地穿过客厅,往洗手间走去。此时千彻从房间出来,这应该被唤作妹妹的女孩苏小曼恰在身前跃过,透过她白得近乎透明的身体,他看到午后的阳光携着缕缕尘埃进来了,像是沙漏反过来又重新滴进了沙子。

接着是一首崭新的曲子,夹杂了点洗手间里水龙头急匆匆的水声,渐渐的,又把那微不足道的水声覆灭了。斗胆走了几步,千彻又有幸看到了那位仙女般的苏淑真女士和她坐在钢琴前的那仿佛御风飘渺的腰肢。

可只是一瞬,耳朵又重新夺走了本属于眼睛的那部分注意力。钢琴犹如渴慕情欲的男子,享受着她的每次抚摸,并幻想着醉倒在她不知有无的温柔乡里。

美妙的曲子仿佛在无限增大着空气里的氧气含量,千彻觉得每吸进一口,身子就像少了一升血,一斤肉。阳光里的尘埃被吸引了,沙漏没翻转,已经落下的沙却又重新踅回了上一处。

终于敲下了最后一个音,余音绕梁时,可怜的千彻也就掉的只剩下了灵魂。

苏女士婉婉起身,她终于点燃了那根烟,看得出燃的很慢,轻飘飘的烟打着卷向天堂升去。千彻完全不记得那时还能想到什么,他立刻疯了一般打开门,向外窜了出去。后来直至此刻想起来,却也只是“网吧”二字。

然后是千彻回来了,夜里十一点半左右。打开门被叫做家的房子没有开灯,黑暗尚在这个仿佛没有什么温度的地方徘徊。

睁眼闭眼,千彻的眼前犹在放映着从刚刚电脑屏幕里继承来的血腥又幼稚的画面,一只只肮脏又愚蠢的丧尸喷着令人作呕的黑血,倒在千彻手中枪的火舌下,腐烂的内脏从弹孔里流出来,弄脏了地面。

没冒然打开灯是对的,在进门后目之所及的客厅,在晶莹剔透的玻璃茶几上,一支细细的白蜡烛立在属于它的银蓝色灯座上,静静燃着,凝聚着冷清的光火。再往外一些,是皎洁的月光,巴巴地伏在透明的围墙上,真是像极了一个穷苦的孩子趴在闪亮的橱窗前,望着里面难以企及的梦。

那月光的梦便是沿着涂着红指甲苍白的细脚,一点点吻上沙发上侧卧着的苏女士裸露出一大块的白皙的腿。或止步于那美妙的大腿底部了,烛光接管了那里以上的部分,顺便覆着紫罗兰色绸缎的系襟睡衣。

于是烛光从这一部分向上爬,到一个较为圆润的曲线又落下去,它聪明的拐了个弯,慢慢爬上了两座仿佛很柔软的山丘,要在山丘上歇歇脚,它才舍得四散开来。

茶几上立着一个玻璃高脚杯,里面还剩些鲜艳的紫红色的液体。那液体是活的呢,还是死的?就说是活的吧,毕竟混着唾液里的某种躁动的细胞,它操控着液体慢慢地一波一波地荡上杯沿。

千彻心又跳得厉害,他看到那红色的液体是在盯着他,玩味似地笑。他亦看到了那遥远的睡衣里覆着雪的、山丘间幽深的山谷和上面的缓缓起伏的锁骨。他仿佛已听到了那迷离的呼吸声。

千彻把头扭向了别处,尽管心已经跳到了干得冒烟的嗓子眼,他仍是坚定不移地走到自己的房间,反锁住了门,紧紧地锁住了门。

此刻真实与虚幻不断交织了,但无论在发生什么事,这个少年人的世界仍是需要去客观讲述的存在。

下课了,千彻从睡梦里自然醒来,生物钟指示他需要去补充水分了。借着教室的优越地理位置,他毫不费力地抢到了饮水机的前排。在清脆的水流声与饮水机显示器上不断减小的数字的哀叹里,隔壁班的一位柔弱纤巧的漂亮姑娘走了过开。

出于对自己一种没缘由的礼貌性要求,他不得不看一眼隔壁班的这位姑娘,也仅仅只是看看,看着她轻轻走到不怎么长的队伍后面。当水欲接满,又一个女生走过来了,但是很自然的,她吸引的是周边所有人的目光与赞美。

因为她的眼睛太美,仿佛最有魅力的五彩斑斓的太空黑洞,她的身韵也是弱柳扶风,却不是做作的,她似是钟爱一般的痴迷于将白瓷一样的手缩于袖中,好似犹抱琵琶半遮面。她只是随意捏着蓝色透明的塑料杯杯盖上的绳,另一只手捏着绿色的小袋,上面倒着印了三个数字“6”。

千彻接完了自己的水,竟很意外的夺过那女生手中的杯子,杯子底端已铺了一层棕色的颗粒。他替女生接了热水,又兑了点温水,大概三比二的比例。

棕色的颗粒瞬间融在了水里,像某个遥远的角落里的事融在了记忆长河里。千彻拿走了那个开口的绿色小袋,将杯子还给了她。只是自始至终,千彻都没能看她,她也没说一句话。像后来有首诗说的一样

“即使阳光最菡萏时,

却依旧冰冷刺骨。”

于是千彻迎着午后尚刺眼的太阳和几个同学略有惊异又不愿表现出来的目光,穿过还是旧教学楼时那课间纷乱狭窄的走廊,进了教室后门。

他闻了闻绿色小袋里残留的味道,真像回忆的味道,这味道连同外面的阳光绞在一起,触到了他内心深处,使他不得不迫切地想写首诗来纪念或者发泄。他把那绿色的小袋丢进了垃圾桶里。

下午的课结束了,会有一个小时的课间活动时间,可以吃饭或者闲逛。千彻没有什么食欲,一块玩的朋友或是吃饭或是有门道去了学校外面。

于是他径自向操场走去,先是红色的塑胶跑道上,身着鲜艳训练服的人不断超越身着校服的人,脸上或是不屑,或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看向前方依旧暗红色的仿佛只有时间尽头的塑胶跑道。

跑道中央是很多篮球场,此时亦有些人在驰骋,或听到一两声尖锐的喧哗,似在叫好,又似在责骂。其实在打篮球的人总是少数,大多一场下来只是陪同球跑跑,偶尔摸几下,又赶紧给别人了。

千彻篮球不怎么好,以前作为专业篮球陪跑球童的他,此时已经不愿去瞎掺和了。他看向了操场边缘,那有几棵高的杨树,叶子泛黄了,不支的一些已经落下。

咦,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回过头去,在不远不近的教学楼下,似有个女孩在看向这边,双手自然下垂,交接于身前,她是谁呢,似是认识,像是自己班上的姑娘。

那时刚刚分进文科班,女生太多一时也没认全。只是回忆起来时,那一瞬间她像世上最安静的石膏雕像。可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千彻转念一想,又向那杨树下走过去。那有寂寞的双杠和有时会忙碌的双人秋千,还有两米多高的横梯。

千彻决定那美好的一小时就委身在那横梯上,那个高度,爬上去站起来时能摸到秋叶了。抬头时,透过叶子树枝的纷乱的间隙,透过云和臭氧层,也许遥远的太空里,一颗恒星就在注视他。那颗才降生不久的恒星,年轻的淡紫色光芒与光晕,却在万千星辉里平凡得如人海里的人。

“于是这个金秋十月的某天,身着深蓝浅蓝与白线条拼接校服,留着剃光侧发鬓角短发,略显苍白清瘦但眼神犀利深远忧郁的少年,躺在某角落高两米的树荫上,偶尔听到某片叶子里的某个叶绿体即将死去的叹息和看到自己男朋友进球的女生年轻而遥远的尖叫。”想到这,千彻自己都笑了,但也只是苦笑了一会儿,因为紧接着另一种情绪就如春日雨后萌发又迅速含苞待放的罂粟花般,足以让他临近哽咽又难自止的边缘。

说来都怪回忆这东西,无论快乐的还是难过的的,回想的时候,都他妈是伤感得难受。

明明几个小时前才见到,还莫名其妙地帮人家接了水,可千彻宁愿给自己洗脑说她,那个记忆里的名叫安然的姑娘已经不存于世了,当然这只是一种一遍又一遍的催眠自己。

但至少穿过半个宇宙般久远而美好的一个下午,齐耳短发,白色红边短袖校服,一手静静托着下巴,一手拿着小石子乱写乱画,垫着一本书坐在水泥台阶上看自己打过球的她,已经消失在遗忘长河里了。

翻了个身,差点从横梯摔下来,千彻就顺便跳下来了,毕竟估摸着也要回教室了,太阳西沉了,落到了操场最西边那排最高大的杨树后面,又落到坐席台后面,才看不到了,于是天就开始暗了。千彻也没觉得饥饿,虽说不吃晚饭也没什么大碍,但是他总觉得空荡荡的。

接着是学校寂静的晚自习上,千彻似在思考数学题又仿佛灵魂出窍般的发呆。

他应该是在回忆过去了,在那个高二最开始的时候,他像是病态的一般频繁而不自禁的想一些事,回忆关于那个逝去的女孩。天呐,太惊叹了!我不小心看到了这发呆里的回忆,让我不禁觉得是在看过分虚构但本身却有些许难以名状的美妙的青春小说,或者是千彻本人把梦跟现实混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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