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船舱,烟熏、脚臭、口臭、脂粉的混合气味,扑鼻而来,铺位上都睡满了人。过道也挤了不少,铺着自带的毯子,或花钱租用的铺在身下。
他们六人都躺下了,只有他的铺位是空的。他索然无味地躺着,脑子念着盼着老同学王春娟,何时再相会?
他没有忘记,刚才在甲板上的心潮难平!
他痛苦过,挣扎过,自问过,叹息过;几问于天,也问于地,又有什么用呢?
叹息又叹息,举杯复对月;借酒浇愁愁更愁。
偶尔翻书,之乎者也让他心烦;不切实际的空论让他痛恨;无病呻吟,让他厌倦。花前月下,卿卿我我,都是以往的风花雪月,可望不可及。
只剩天地间最高灵性,人。
人心叵测,趋炎附势,见风使舵,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何以启齿,从何说起?自古百善孝为先,淫为万恶之首,这是中国人亘古不变的条律;不论山崩地裂,海沸江翻,都难以撼动它盘根错节的根基;不管什么力量企图为之,都是不自量力,必然碰得头破血流。
古往今来,都是男人三妻四妾,女人就是玩偶!如今玩偶把绿帽子戴在他头上,怎能叫他不窝囊?只有去玩弄更多的玩偶,才能减少窝囊;只有报复,才能宣泄怨恨,只有借酒方能浇心中块垒。
他在报复的道路上越滑越远,但不是没有徘徊,因为徘徊他才痛苦;或者说,因为痛苦,他才徘徊,才有郁结;在矛盾冲突的歧路中,没有找到正确的路口,愈发借酒浇愁愁更愁!
没有郁结,难啊,因为他还爱如兰,没有爱哪来的恨?不借酒浇愁,更难,难于上青天;在嗜酒者眼里,杯中之物,是消愁解闷的良剂,一醉方能解千愁!醒来还愁,愁了再饮,如此往复,能清净吗?!清净是不可能啊,除非挟巨石能游大海?!
一阵颠簸,许其哀叹一声,渐渐迷糊了。
梦里来一处陌生地,花遮柳掩,草木扶疏。山岗前,一石卧伏。石上坐一老叟,须眉皓首,烁烁二目,酷象爷爷。
“爷爷,这是哪?”
答:“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是秋霜。”
许其哭诉:“……我惶惑……我苦恼…”
祖父打断他:“竖子,我晓得,么不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知我者爷爷也。不愧熟谙诗书,胸有城府。欲再领教,只听道:
“竖子,力能胜贫,谨能避祸,还有什么困惑?”
贫和祸,乃两大孽根。勤,谨我懂,可是...淫为万恶之首,这淫如何了得!
“竖子,你大有‘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是吗?
太文绉绉啦!正在反刍,又听到:
“秦穆公不以一眚掩大德......”
什么是一眚?
“楚庄王不辱下臣……”
楚庄王是谁?
“竖子不可教耳!”
领教半天,似懂非懂,嗫嚅再三:“可是......”
爷爷说:“可是什么?桔生淮南则为桔,生于淮北则为枳。”
许其语塞……
他似是而非,意犹未尽:“说到最后,究竟……”
爷爷一掸衣襟,站起来要走。转身撂下一句:
“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望已成灰!”
砰一声,腾起灰烟……
许其惊醒!坐了起来……
茫然四顾,梦境全无。
一摸腰间的巨款,心突然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