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铎

这手札她在晚自习后看到的，但愿这里的每个字都是明铎鼓励的眼睛，可是让她静心，她真的很难做到；不知为什么，静心对她来讲，怎么那么难；她最喜欢思索问题，脑子里经常会有这样那样的稀奇古怪的想法，有时一边听老师同学说话，一边脑子里开小差……她比别的少女添了与年龄不相符的多愁善感……

看完信，心情好一点……悄悄将信收好。

她躺下，从纷乱的头绪里，流淌出记忆里的小时候，曾经诗意朦胧的月夜，——

……村外的场上，四外飘着熟透的麦香；浑身上下沾满了麦场的灰尘……每家每户都有堪比小山似的从田里拉回镰收的麦子，全家老少包括出嫁到外村的回来帮忙的女人，围着一台漆黑怒吼的脱粒机在奋战……戴着草帽，围着巾子，露着眼，脸上渍渍的汗水粘着黢黑的麦灰，五麻六道，同鬼怪差不多；大人们弯腰去抱麦子，很沉的，明知道很沉，却宁愿多抱一点；起身的时候，腰腿都打弯；不管这些，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尽早尽快地抱上脱粒机，尽早地打完——活儿太累太脏，埋汰的里外都是污垢……明铎领着红凤，在一座连一座麦秸的“小山”爬上钻下……在泼水一样明晃的场上，他们累了就睡去……不知什么时候，红凤醒了，望着梦幻般的图画恍惚——画里有光滑的山，连绵起伏……有蛐蛐叫，象幽幽的笛声……她走过去，声没了……又叫，再走去，她被吸住了，朝着叫声走……身上凉啊，脱粒机被噎的时高时低，像在山的另一边……她叫妈呀……第二声，嗓音变了，脱粒机也喑了……她哭了，呜呜地，孤小无助，妈啊妈啊……脱粒机那难受的呻吟也没了，应答的只有跑来跑去的夜风，和忽然跑来的乌云投下的黑乎乎的影子……明铎从画里出来了，月亮也钻出乌云，天地间一下子象绽开白馥馥的梨花，充盈明亮，照在他光溜溜的身上，画面动了，活泼了……她的心胸一阵颤荡，扑过去，泪涕满面……明铎笑了，她也破颜一笑……画面又动了，又象白莹莹的水在晃动……

天亮了，晨光溶进宿舍……户外挺拔的绿杨，在风中飒飒地响……休息了一夜的鸟儿在相互啁啾，赛着啼啭。

……两小无猜的童年，象胡乱翻的小人书……时光无法回去，回味也很幸福的……

眼下她和明铎都过了十八岁，和别的同学不同的是，要面对家庭的现实……毕竟那是他俩的家，再穷再丑，那里也有熟悉的气味、记忆、情愫，即便将来走到天涯海角，那也是他们的根，有思念的亲人，有祭奠的祖上，有感恩回馈的乡邻乡亲……

眼下，她俩在学习之余，免不了要回眸这个家；家里但凡喜怒哀乐，都牵动年轻敏感的神经。

红凤边学习边想，离婚这么大的事也不同我商量吗？也不问我同意与否？不考虑我心中的感受……再说了，爸妈从结婚到现在，一路坎坷，难道稍有风吹雨打，就凋零瓦解？那他们之间当初的结合是否是你情我愿，是否发自内心？对于今天的局面，最好不要怨天尤人，最好经过这场风雨的洗礼，重新认识调整自我，为了这个不容易的家，还有什么不能做到的……妈妈现在还在家？在家里想什么？干什么活？妈妈心里又疼又恨吗？，是流连还是鄙夷？哎，妈呀；还有你，爸呀！能理解女儿吗？女儿正处在转折关头，或左或右，只有这两条路……我多么渴望和睦，有句话叫做和气生财——当我受伤了，有你们呵护；我困了，让我美美地睡觉；我馋了，一家人围在一块儿，吃着也香喷喷；当我需用衣服，你们陪我逛这逛那，不要华贵的，只要合身的，就满足了。满足就是幸福啊，最终的满足就是团圆啊！

难道这个做不到吗？过分吗？妈爸，我的要求不高，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我相信你们都不愿看到女儿惊恐不安吧……

如果不是，那现实怎么解释呢？“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红凤似乎有点迷茫，沉重……人活着多么不易，有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发生；学习期间，谁愿意去想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可是，这些事情怎么偏偏跑到自己的脑子里；去挤占我学习的空间，真是烦人，哪有功夫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家事……怎么说呢，人活着，肯定要承受家庭社会的风雨，眼下我们两家正处于风口浪尖……事情已经发生，躲是躲不过去的，只有面对……怎样才能趟出一条成功之路，成为被尊敬的人；而不是在风雨中无声无息地毁灭……活着是这样，死了，要让后辈去评功论过，品头论足。祖辈是死了，安息了；但后辈人不让先人安息，是后辈人的贪念，把自个不能实现的宏愿，借祭祀的平台，借缕缕香烟，片片纸灰，喃喃絮语，把期冀强加于祖先的头上，让祖先在后辈需要的时候活在心中，冥冥中保佑。祖先的沉睡被搅，在后辈的恭维和祭拜中，将庄严与慈爱投向后人，尽量让后人从肉体到灵魂感知，来自天国神灵的存在，也警戒后人保持冷静，洁身自好，走得更好更远……

咚咚……红凤抬起头，班主任薛老师已经站在她身边，用两个手指敲打桌子，脸上挂着莫名的表情，眼睛有看透心灵的深邃……是的，薛老师从红凤不看课本而出神的眼里，看到了问题……

红凤一愣，然后凄然苦笑，就此收住信马由缰的思绪，边看书边写着。

是啊，以上这些问题，是红凤这个年龄段需要去思考的吗？需要她去分辨的吗？她的分辨又有多少是正确的？既然不一定正确，就有可能将思绪带入歧途，有可能在歧路上越滑越远，与本来的愿望南辕北辙，背道而驰；极有可能好心办坏事，出力不讨好……

很难一句话概括。每个人的性格不同，禀赋不一样，思考问题的角度不同……

性格决定命运……

性格的走向，一部分也是由家庭决定的……

她俩的命运会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