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家的时候天边那一抹酡红已经彻底消散,灰黑色的帷幕横贯在苍穹之上。
星辰依旧被阻隔在世界之外,朦胧的淡蓝月光如同一匹轻纱柔和地垂落。掀起了一阵凉风,裹挟着瑟瑟的苍凉之意。从茅屋顶望去,海在远方化作一条水波,鱼脊划过黑色的水面,留下同样黑色的水痕。
禹常皓做了饭,将学宫打包的饭菜热了,一道端上饭桌。
“小皓啊,今天……在码头……累吗?”瞽目老奶奶坐在禹常皓对面,微微仰起头,关切地问道。她的眼瞳白茫茫一片,早些年患了眼疾拿不出钱医治便落得了失明的后果。
“奶奶,我没有在码头工作了,今日去应了学宫的杂事职位。”禹常皓尽量吐字缓慢清晰。
老奶奶张着嘴顿了一瞬,“学宫?什么学宫?”
“奶奶,海王学宫!”禹常皓露出和煦的笑,尽管老奶奶看不见。
“啊!”老奶奶惊呼出声,“小皓进了海王学宫!”她惊喜地摇动一旁老爷爷的肩膀,“老头子,小皓进了海王学宫!”
可是失聪老爷爷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见到所有人都露出开心的笑,心底便升起一股暖意,咧开嘴发出孩童般的银铃笑声。
“只是做个杂事。”禹常皓笑着说,可是奶奶并不理他,自顾和老爷爷分享喜悦。
禹常皓夹了一些剁碎的细肉放进两位老人碗里,看着他们如孩童般嬉闹,互相喂食,整日的疲倦都被融散了。
“小皓,小月多吃点!都是长个子的时机。”老爷爷虽然不知为何笑,但是今日饭桌上多出的可口菜肴却是看得见的。
想必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吧,他这样想着,嘴角不自觉又咧开来,露出两排泛黄残缺的牙齿。
禹常皓点点头,将鸡脖夹到禹常月碗中,他稍不留神弟弟就将筷子扔在桌上,用手去抓碗中的吃食。禹常皓苦笑一声,好在每次开饭前他都会将弟弟的手洗干净。
他借助微弱的烛光,心疼地打量禹常月。
头发蓬松杂乱如同鸟窝,明明自己出门前才为他梳理过。四肢和脸上黑糊糊的脏痕已经清洗过了,身上只裹着一件单薄的短衫,已经洗得发白,模糊了原先的色彩。
身体各处的关节都微微凸显,眼眶凹陷,显然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跟不上。
禹常皓伸手摸他的头,禹常月并未理会,认真地啃着鸡脖上极薄的肉膜。见到这一幕,禹常皓方才的喜悦瞬间消退,心底涌起一股酸楚,眼眶兀地就湿了,他急忙低下头刨饭。
这样可不行,弟弟正在长身体,修葺房屋的事情可以暂缓,得把钱款拿点来给弟弟买些有营养的吃食。幸而在学宫做了杂事,每日可以打包些肉食回来,减轻了许多负担。
他们已经数日没有洗刷身子了。
所以收拾完碗筷后,禹常皓就去帮弟弟擦洗身子,清洗他的脏衣物,然后才轮到他自己去洗澡。等所有事情忙完,黑夜早已吞噬一切,世界寂静得听不见丝毫响声。
都死了,一切又都死了。禹常皓这样想着,搂着禹常月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是执掌天下的君王,四海八荒的子民都匍匐在他的脚下,他们口中诵念着他的名,行四跪十二拜的大礼。
狂风呼嚎着,撕扯着,卷起万丈高的巨浪,勇武的士卒于汹涌波涛中挥舞着他重锦的王旗。他挥手所指的方向,悍不畏死的战士驾驭着威武的海兽蜂拥而出。
他的敌人们在矛枪下、在利齿下化为齑粉,可是他们又无穷无尽地扑杀上来,似乎永远也杀不尽。敌人们嘶吼着,硬生生于万军中凿出了一条通道,直扑向他。
近了,已经不足十丈,他终于看清了他们的脸,竟都是同样的面孔,或讥笑,或狰狞,或凶煞,或凿齿。
他们高高跃起,伸手抓向他,可是他们越过了他的头顶,目标却不是他。他猛地转头,原来禹常月无助地蜷缩在他身后。
他惊慌失措地护着弟弟后退,帝王的威严顷刻间荡然无存,士卒消失了,膜拜的子民也消失了,敌人铺天盖地涌了上来。
面对面他终于看清了,那是卫伍!
“不!”他惊呼一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