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邃立刻摸鼻子望天,假装刚才没人说话。
所以说怼人这种事,输赢还是取决于谁更不要脸。
……
有拳有钱,这天下就没有挤不出房间的客栈。
一块儿去逛逛?
我从来没逛过庙会。
你陪我去行吗?
横公渔儿心里反复掂量怎么说显得更自然,好不容易鼓足勇气道:“你陪我……”
“我出去找人。”
玄邃纳闷地看着横公渔儿:“……我陪你?陪什么?”
横公渔儿一拳砸在玄邃肩膀,喊道:“陪我……赔我的善思剑呗,混蛋!”
少女怒气冲冲摔门而去。
玄邃莫名其妙地揉揉肩膀,下楼走出客栈。
他将乔装后的脸隐藏在帽兜下,悄然融入这场盛大的亚岁的欢庆。先从街边小吃摊和杂货铺找起吧,这些是孩子最喜欢逛的地方。
亚岁冬至,是一年中昼最短,夜最长的日子。
玄邃走出一家卖粉团粉圆的店铺,才发现天不知不觉已经黑了。街道上方各色灯笼纷纷亮起,庙会进入夜市新一轮狂欢的高潮。
他走得腿脚发麻,顺势在街边一家馄饨铺坐下来。亚岁要吃馄饨,这是传统。
馄饨形同偃月,里面包着整只的虾子,味道极鲜美。玄邃咬破一只,心中默念馄饨破,时光过。养母言静航曾说,亚岁新旧交替,吃馄饨取的便是这个意思。
馄饨铺隔壁有汤饼卖,玄邃的目光在吃汤饼的人身上来回逡巡。他多希望下一刻,某个吃汤饼的客人抬起头来,露出弗蓝的脸。
很可惜。并没有。
玄邃放下几个钱,站起身来。
“没找着?”
客栈中横公大人酒足饭饱,惬意地揪着心爱的胸毛,竖起食指:“一天。只能再等一天。明天还等不到,后天我们必须离开酒泉。”
玄邃不解:“怎么这么急?”
“因为船。”横公大人道:“这个季节还能去往北魏的唯一渡船,每月仅此一班。”
“一旦错过,后有追兵前无去路,我们会陷入绝境。”
……
酒泉城天然地热,因温泉而得名。泉畔有庙,络绎不绝的香客面容虔诚,庙内香烟缭绕,钟罄悠扬。
这座寺庙叫天后宫,供奉天后娘娘,也称“娘娘宫”,据说是整个北地最灵验的姻缘庙,香火旺得不得了。
与其他月老庙不同,这里没有姻缘签,大家求的是一种特殊的泥娃娃,叫做“姻缘人偶”。
娘娘宫里,这种姻缘人偶数不胜数,一排又一排摆满配殿的多层木架。泥娃娃由专门的匠人捏塑,各个憨态可掬相貌各异,有男有女,为了整齐划一全部塑成白袍。
郭丹岩拿起一个泥娃娃端详半天,摇摇头放下,又拿起另一个,认真端详一番,依旧摇头放下。
别人挑完都是随手一放,七扭八歪,他却排得整整齐齐。脸朝前,头朝上,队形要保持……终于夜色渐深,整座配殿空荡荡只剩他一个人。
他并非求姻缘,而是在躲清净。郭夫人担心他进京做质子,将来连婚事都要被皇帝摆布,着急托人物色对象,想先把亲事定下来。
之后战事爆发,皇帝为了稳住护国公,恩准郭世子晚四年进京。但前头说合好要相看的人家总不好反悔。
孝顺孝顺,孝就是顺。
郭丹岩磨磨蹭蹭地到了桂兰茶馆,一眼看到对方七大姑八大姨都到齐了,花枝招展挤了一屋子,立刻懊悔得不行。他像个街头卖艺耍把戏的,大家齐齐来看猴儿。
郭丹岩落荒而逃,连对方小姐有几只眼都没看见。
庙会人多,挤出他一身汗,也不敢直接回武陵关,生怕郭夫人追问,郭丹岩干脆躲进了娘娘庙,拿这些不会顶嘴的小泥人撒气。
你脸也太大了,够摆一桌酒席……你手臂这么短,自己都摸不到肚脐眼儿……实不相瞒你太胖了……请问三角眼看东西会不会变形?
郭丹岩伸手拿起这层最后一个。泥娃娃入手,他不禁眼睛一亮。
这个泥人五官精致,笑容可掬,小嘴红嘟嘟的,头上并无环髻,只扎了一条小辫子。
挑不出任何毛病,第一眼就喜欢。
郭丹岩一时兴起,他拿着寺庙准备好的红绳,端详了一番,有点儿笨拙地系在泥娃娃的小辫子上。这就是求姻缘人偶的方法——红绳结发梢。
“龙驹凤雏,少年风华,姻缘还用求吗?”
一个童稚的声音突然响起。
郭丹岩抬头,不禁大吃一惊。他见了鬼般后退两步,用力在大腿上掐了一把,他这是在做梦?
一个五官精致的小女孩大袖白袍斜靠着香案,一条乌黑的粗发辫垂在身前,抿着红嘟嘟的嘴唇要笑不笑。
这,这不是他手中的泥娃娃么?就连辫子上的红发绳都一模一样。可不一摸一样么,弗蓝刚在庙里顺来的。
“我瞧你器宇不凡衣饰华丽,将来一定妻妾成群,放心回去吧,不用求。”弗蓝摆摆手,神棍一样打发他。
郭丹岩分辩道:“我没有想要三妻四妾。”
弗蓝哟了一声道:“那要什么?你求你尽管求。”
郭丹岩:“……不用了。”
弗蓝道:“没事你可以求。”
郭丹岩:“我不。”
弗蓝乜着他手里的姻缘人偶道:“难不成你只是看这泥人可爱,闹着玩儿?”
郭丹岩急了:“能不能不瞎猜让我自己说?”
弗蓝闭上嘴:“那你说。”
郭丹岩顿了顿:“……没了,都让你说完了。”
弗蓝噗哧一声笑出来。
郭丹岩也乐了:“那你来干什么的?”
“我?”
娘娘宫供的芝麻绿豆饼香气扑鼻,酥皮薄如蝉翼,层层松脆,白天她跟庙里打商量要买,结果人家没做多余的。
这不,晚上就来偷了。
“我跟家人走散了。”
郭丹岩热心地道:“我帮你报官?”
“报官?不不,不报不报,谢谢啊。我们……我们约好了前边会合。”弗蓝吓得来了精神。
“哪里会合?”
“嗯?”弗蓝生怕说得近了穿帮:“武陵关。”
“武陵关?”郭丹岩笑了:“那真是巧了,明日我正要返回武陵,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不安全,不如我送你吧。”
他把姻缘娃娃悄悄藏进袖子里。姻缘天赐,但他更想自己争取。
弗蓝有一句“告辞”正要说出口,一个脑袋从门外探进来,喊了声:“世子!天都黑了还不回府吗?”
刘星函喊完才看见配殿里多了个人,还是个十分美貌的小姑娘。震惊!
郭丹岩也有些讪讪:“实不相瞒,我乃护国公府世子,郭丹岩。”
“……”
护国公是他们去往北魏最后的拦路虎,不入虎穴,天上居然掉下个虎崽子。怎样破武陵、渡辽河,虽然横公大人自有安排,但弗蓝觉得,她还是另外留条后路的好。
或许听到“王臣铁匠铺”这个名字,已经足以让横公大人动杀机。
“你叫什么名字?”
弗蓝信口胡诌:“白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