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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宁哥,为什么不接这单生意?富得流油的钰王府哎,府里头的耗子比狗都肥。”
杨宁抬手在嘻嘻脑门上凿了一记:“胡说八道,你哪只眼看见了?”
嘻嘻捂着脑门不依不饶地追问:“咱们小堂宴又不是第一次跟钰王府打交道,为何这次偏要回绝?”
杨宁不睬,往右边绕过去。
嘻嘻眼疾腿快,迈步挡住。
左,右,左,右,两人晃点了几次,好脾气的杨宁终于败下阵来。
“怕了你,这次宴席并非设在钰王府,是在翻雪楼。”
翻雪楼?
嘻嘻捂脸惨叫一声:“杨宁哥!我死了!”
杨宁面无表情地道:“一路走好。”
嘻嘻:“你知不知道我错过了什么?三天之后护国公世子进京,将在翻雪楼与太子相遇。一个是云中月,一个是雪中仙。二位绝世美男子聚首,那场面一定是万人空巷掷果盈车,可怜我——”
杨宁懒得听下去,伸出两个手指把这张喋喋不休的小嘴儿一捏。
嘻嘻被后头的话憋得脸颊滚圆,嘴又被捏成一嘬,活像一条愤怒的河豚。
她拍开杨宁的手:“有太子在,为何轮到钰王做东?”
“确切地说,三日后其实是钰王代皇后设宴,为护国公世子接风,太子奉旨作陪。”杨宁边走边答,语调和步履是一贯的沉稳。
“难怪了,翻雪楼本就是拓跋家的。”嘻嘻捂住胸口悲声道:“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二美相会,又是在翻雪楼,你刚刚竟然拒绝了?!大鼻孔的男人果然败家。”
“我鼻孔不大!”这是唯一让杨宁大掌柜不淡定的事儿。
翻雪问情,是金京闻名遐迩的十景之一。
翻雪楼高七层,黄铜筑顶,通体用数十万块雪白的瓦片覆盖构建而成,远观恰似雪浪层层翻涌,白日耀目,夜晚清冷,是“游必于此”的金京胜景。
此楼是吏部尚书陈群为其亡妻所建。这位亡妻非同一般,乃是拓跋家嫡出的二小姐,当今皇后亲妹,拓跋翻雪。每年忌日,陈群都会在翻雪楼墙壁上为亡妻提一首新赋,积累至今已有十二篇。
十二载岁月蹉跎,陈群至今不曾再娶。这番鹣鲽情深撼动世间女子,引得许多有情人前来,在翻雪楼前许下或真或假的海誓山盟。
这便是“翻雪问情”。
杨宁稳坐账房,将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册子逐一摊开:“开工。”
嘻嘻抢过账册合上,揪着杨宁不放:“到底为什么拒绝给钰王侍宴?”
没完没了了?
杨宁没好气地翻了翻眼睛:“跟钰王没关系,小老板吩咐过,翻雪楼的活儿小堂宴一概不接。”
“因为,小老板说那楼不干净。”
不干净。
嘻嘻莫名打了个寒颤,屁也不敢再放一个。小堂宴正副两大掌柜头碰头老老实实地捋着账册,仿佛头顶上有一双监督的眼睛。
一深一浅,鸳鸯双眸。
就在杨宁和嘻嘻对账的时候,雍门街中段路北的刑部衙门,多出了一名新的女捕快。
……
今日阳在正东阴在正西,谓之春分。傍晚时分金京洒落了一场小雨,风里夹裹着清新的泥土气息。
风雨送春归。
春归院中一派歌舞升平。
檀木雕梁,白玉画栋,明珠玉璧为灯,银线鲛绡为幕,绣满洒珠金丝芙蓉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雾里。
二楼最大的雅间内,坐着一位打茶围的年轻公子。
门“咿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小丫头端着四色点心,怯生生地蹭进来。
手执酒壶的公子抬头,面色顿时变得阴沉。
“怎么,如侬姑娘这是翅膀硬了,本公子请她不动了?”
小丫头急忙跪倒:“唐公子恕罪,如侬和其他四位姑娘正在练舞,桑妈妈亲自在旁盯着。”
“转告桑紫那个老货——”
“唐公子。”
一声娇呼,许如侬身披白纻舞衣匆匆赶来,云鬓碎乱,香汗薄衫。
唐今生瞧着她绯红的面颊,内心生出一股不安分的冲动。
小丫头识趣退下,掩上了房门。
“今日练的什么?”
“有公莫舞,杯盘舞,鹆舞,大垂手,小垂手,主要还是白纻舞。”许如侬柔声回答,一面接过唐今生手中的酒壶,为他斟满。
唐今生捏着酒杯,视线围绕许如侬转了几转,突然问:“听说你要去翻雪楼献舞?”
“是,钰王殿下亲自点了春归院。”
妓不同于娼,春归院是金京最风雅的青楼,姑娘个个惊才绝艳。南魏无官伎,风气豪放,春归院的姑娘们常往达官显贵各府献艺,久而久之,倒有些半官方的味道。
三日后翻雪楼有一场盛宴。由太子、钰王、初次进京的护国公世子牵头,各大门阀世族的贵公子们也将纷纷登场,意味着金京新一代的势力角逐渐渐浮出水面。
这场盛事,由许如侬领舞。
唐今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公子要你办件小事儿。”
许如侬柔顺地道:“好,不知恩人有何吩咐?”
唐今生离开了春归院。
许如侬握着酒壶坐在桌前呆怔了一回,那人终于开口,许如侬踏实了。
三年前她被一个京官看中,几番上门骚扰逼迫,争抢中老父和弟弟被失手打死,本就卧病的母亲雪上加霜,随即撒手人寰。
好端端的家就像油灯的火苗,突然风起,啵一声,说没便没了。
走投无路时,那人出现了。他摆平了京官,安葬了她的双亲和弟弟,又将她送进春归楼,好吃好喝调教至今。
许如侬对人心从来不抱虚妄的幻想。素未谋面,不知姓名的神秘恩人,三年里只派唐公子偶尔来问问她的近况。
她潜意识中等这一天已经很久。
……
“世子,这样不妥。”
“哪里不妥?”
“哪里都不妥!”刘星函气喘吁吁地抹了汗,不忘扶身后的同伴一把。“咱们这趟是奉旨进京,理当直接进宫觐见,您怎么能撇下队伍偷偷先溜进金京来呢!”
“追究起来,这可是欺君之罪。”另一个护卫小声附和。
“仪仗明天早上就到,只一晚上怕什么。”
说话的人脚步不停,风一般穿过华灯初上的大街小巷。雨后地面有些潮,靴子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明日郭丹岩即将披红挂绿、敲锣打鼓地进京,正式成为一名光荣的质子。所幸这几年皇帝对护国公的谨慎忠心很满意,也愈发倚重,想来他在金京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世子,这是去哪儿?”
刘星函见前面的人走得愈发大步流星,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话音甫落,那人猛地站定。
对街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府邸,灯火通明,屋宇连片。
“陈府。”
世子仰望巨大的牌匾轻声念道。
世子忽然静默的背影让刘星函觉得奇怪,正要上前询问,胳膊却被一只手抓住。另一个护卫冲他摇了摇头。
天色渐晚,街上到处都是归家的人。几个刚下值的捕快一路说笑经过陈府大门,其中一个年长些的皱眉道:“赶紧走,切莫逗留。”
“怎么了老狗,后头有小母狗要上你?”
众捕快哄堂大笑。
“滚你娘蛋!”苟捕快爆完粗压低嗓门道:“这陈尚书有点儿邪性,都闪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