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死于今夜。
这句威胁还蛮诗情画意。
酉先生道:“古人说得一点不错,小女子难养,其实这次我是来接你回去。”
“接?回去?”
“重新介绍一下,在下白酉。天干十字,地十二支,你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的名字么?白丁——白组,丁字。”
天崩地裂得毫无预兆。
弗四娘骇然道:“……你说什么?!”
“厨师弗助,代号白甲,死于相王府围剿之夜。养女白丁,下落不明。”酉先生微微一笑:“我们查到她如今改头换面,以弗四娘之名居小堂宴,任职刑部。”
“至于堂老板……”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你想要什么?”
弗四娘适时示弱,也没见她如何动作,水边的嫘祖缫丝却铮然作响,金线从稠密变得稀疏,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她收了嫘祖缫丝,以示诚意。
酉先生似乎对这种表态很满意:“主人的意思是,你依然留在白组,字号不变。”
“我能得到什么?”
“你想要的一切,比如魏宬的钥匙?”
弗四娘嫣然一笑。
不待酉先生说完,一条锋利的金线已经绕上了他的脖子。
“这是干什么?”
酉先生一挑眉,这个普通的动作放在他那张普通的脸上,偏偏有种迷之风雅。
这真是一个最会挑眉的人。
“回去告诉你的主人,弗四娘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她指尖仍然压紧酉先生心口,目光凝视手指,仿佛在说服酉先生的心脏:“当年的白丁还是个孩子。她对你们一无所知,既不曾受过恩惠,也没添过麻烦,她只是个普通家奴,放过她。”
“你要不要跟我做这笔交易?”
弗四娘缓缓抬头,鸳鸯色的澄净眼眸仿佛有种吸引力,一半诱惑一半威胁地瞧着他。
幸亏他亲自来。
酉先生叹了口气:“真是孩子话,杀手也是卖身,从来只有死路没有退路。”
他忽然闪电般出手,一把擒住弗四娘的手腕,指尖牢牢扣住她的脉门。
弗四娘惊讶地发现,酉先生突然变强了,她居然躲不开。
不不,不是他变强。
是她的功力在消退。
温泉中的软筋散不知不觉间浸入她每一个毛孔。
阴险的酉先生有备而来,他翻盘了。
酉先生捻住金丝苦口婆心道:“收了神通吧,万一伤到自己。”
弗四娘收起嫘祖缫丝,破罐破摔地骂道:“赶紧给我弄上岸,这有毒的温泉,好人泡成半身不遂!真是够够的了!”
待到终于出了水,酉先生依然没有放下弗四娘的意思。
“放下,你赶紧放下!我未来夫婿很凶的!他生气起来连我都怕!”
“不行换一个。”
“不换!他性子好家世好长得好功夫好,又会逗我笑!”
“……这么好?”
酉先生打横抱着她往外走了几步,弗四娘的脸色突然一变,揪住他的襟口喊道:“等等等等!”
酉先生见她脸色确实有些怪异,停住脚问道:“怎么?”
弗四娘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咬着嘴唇不说话。她小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怪异感觉……酸胀、撕裂、炙热。
酉先生见她半晌不语,以为她在动小脑筋,笑了笑继续向外走去。
“——英雄请留步。”
一个好看的少年吊儿郎当地坐在马厩旁的横杆上,两条长腿在半空荡呀荡。黑暗中,他形状美好的眼睛仿佛两颗夜空中最亮的星。
弗四娘乐成了一朵小花花。谁说好看的男人都不靠谱?世子特别靠谱!
“酉先生,恕不远送了。”弗四娘用力一挣跳下地,双膝一软差点跪了。
酉先生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他似乎有些意外,又似乎觉得有趣。
好看的少年双臂一撑跳下地,竖起眉毛不悦道:“还不回来。”
“就来就来!”
酉先生松开弗四娘,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端详郭丹岩,最后嘴角往两边一牵,露出一个奇怪的笑:“下次再会。”
下次,一定更有趣。
随着他的背影离去,危机暂时解除。
“……来了来了。”
弗四娘干动嘴不动腿。没办法,腰酸腿软膝无力。
郭丹岩瞧了一会儿,最后过来一把扛起弗四娘,拔脚就往后走。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大头朝下地挂在郭丹岩肩上,随着他的步伐颠簸,差点把昨晚吃下去的大饼吐出来。
弗四娘怒了:“放我下来!”
“我跟你说赶紧放下!我未来夫婿很凶的,他——”
“他性子好家世好长得好功夫好,还会逗你笑,很了不起吗?”郭丹岩冷酷无情地反问。
“?”
“逗你笑很难?”
“?”
“本世子人品、家世、武功、样貌难道不好么?”
“?”
弗四娘被颠得七荤八素,徒劳地挣扎,奈何她中了软筋散,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纸老虎,力道软得只能挠痒痒。
“等一下!”
弗四娘小腹猛然一绞,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袭来后整个腹腔一坠,滚烫、怪异的感觉如突然迸发的溪流,蜿蜒汩汩。
郭丹岩只觉得肩背上的人突然一僵,不动了。
他疑惑地站住脚,侧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肩头忽然一热,濡湿的感觉传来,郭丹岩呆住了。
一滴殷红。
一滴殷红的血珠儿溶在郭丹岩肩头的白纹样章上。
极小的一团,仿佛雪地里开出一朵娇小的红梅。
那种灼热濡湿的感觉却放大了千千万万倍,有种火烫般的狼狈慌乱。
在北地军营打滚的日子,一帮糙老爷们儿聊的最多的便是烈酒和女人。他听说姑娘家会有几天“不方便”,也听说过有一种东西叫“红铅”。
红铅是一种传说中的丹药。据说乃是术士采少女天葵经血,干燥后取其粉末入药,是接命神方,不死之药。
肩膀上弗四娘已经僵硬成了一块石头。她的尴尬难堪、惊惶失措都在提醒他,这可能是她的初经。
郭丹岩将人往地上一敦,不耐烦地斥道:“衣着暴露还敢扭来扭去,是想勾引本世子?”
说着随手脱下外袍往弗四娘身上一裹。宽大的交襟绕了一圈儿半,恰好遮住了染红的白色纹章。
他长臂一撩,打横抱起难得痴傻的弗四娘,朝后面走去。
少年外袍残留的松枝薰香和温度,在这一刻无比令人放松、安宁,弗四娘不禁将脸往外袍里缩了缩。
不料一眼看到了交襟下那一朵殷红。她的耳朵里轰一声,整张脸、耳廓、连脖颈都羞得通红,手指死死抓着外袍。
幸亏……
幸亏郭丹岩没发现。
否则他俩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必须只能活一个。
郭丹岩边走边问:“是药还是毒?”
弗四娘蒙住头含糊不清地答:“估计温泉里投了药,软筋散之类。”
“真不是春药?”
“滚,杀了你!”
被他这么一搅和,弗四娘的尴尬好了些。她没有注意到这一次郭丹岩走得十分小心,稳稳地,没有丝毫颠簸。
她身形颀长,比普通少女高一些,他抱着她却依旧轻松,大步流星。
这一夜,真是乱七八糟。远处,不知谁家的鸡发出了第一声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