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浩不信:“危言耸听,宫中怎会有如此险恶的毒物,岂非人人自危?”
冯捕头道:“丞相尽管放心,此蛇已被三殿下斩了。”
“??”
胡卫虽然没忘自己的立场,还是忍不住质疑:“要是三殿下先斩了蛇,又怎么会被咬?要是先被咬,怎么还能砍蛇?”
这种蛇毒不是瞬间猝死吗?
自相矛盾。
冯捕头精神一振——重点来了。
“陛下,诸位大人,毒蛇当初就藏在这只柔贵妃亲手缝制的双头布老虎之中!”
端托盘的小太监情不自禁手抖了一下。
“案发当日,凶手支走下人,哄骗小公主将废太子领到后殿,伺机放蛇。”
“废太子警觉,不曾入内。但凶手要毒杀的目标本就不是他,而是公主。之后再利用太监灵宝,取得废太子的衣物进行构陷。”
“然而,毒杀公主的过程出了意外——三殿下突然来了。而且,他手中还握着陛下刚刚赐予的利剑,绝响。”
冯捕头说着说着找到了感觉,说书般活灵活现,磕绊也不打一个。
“古来英雄出少年,三殿下临危不惧,沉着出手,将此毒物一剑砍断,救下了公主!”
“凶手功败垂成,事情本该到此结束。不料,另一桩意外发生了,三殿下被砍下的蛇头一口咬住,瞬间毒发身亡。”
“什么?!”
“莫非老夫耳朵出了毛病?砍掉的蛇头咬人?”
“闻所未闻……”
“诸位,诸位!”冯捕头拱手四下示意:“且听卑职一言。”
议论声逐渐变小,殿内安静下来。
冯捕头道:“柳州之野降水丰沛单面向山,多产异蛇,入药可医麻风、挛踠、脖肿、瘘疠之症。故此,柳州历来有一年招募两次捕蛇者,以毒蛇充抵税赋的传统。”
“《柳州郡府地方通志》中,有多起断头毒蛇咬死人的记载。蛇头被砍掉后,依然能存活一个时辰以上,并且更加疯狂,一旦咬中,会将所有的毒素都挤出来。”
“因此,柳州府严令捕蛇者对斩下的蛇头不得丢弃,必须砸烂后深埋。各位只需翻阅柳州方志,或问问当地府衙,就会发现这事儿听上去匪夷所思,其实并不稀奇。”
漂亮!
弗四娘心中喝彩。这段不是她教的,全靠冯捕头自己的职场积累和临场发挥。
“三殿下猝死出乎凶手的意料之外,他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干脆出手扼死公主,伪造三殿下被绝响刺死现场,一并栽赃给废太子。”
“他的计划照常进行,只是受害者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等会儿。”
胡卫生怕有人没跟上:“我们捋一捋……所以凶手原本只想杀公主,三殿下的死完全是意外?”
“正是。”
冯捕头一口气说下去:“与此同时,宜兰宫中,废太子吃到有泻药的角黍,腹泻下痢。太监灵宝趁机拿到殿下换下的衣物,埋在花树下。”
胡卫:“那为何陛下与柔妃娘娘也吃到了加料的角黍?”
冯捕头:“因为陛下用过白玉燕窝角黍,娘娘用过八宝蜜枣角黍,刚好都是废太子最喜欢的口味。凶手为了确保废太子中招,将这两种口味的角黍统统下了药。”
胡卫点头示意冯捕头继续,他这一吹一唱是在帮下属捋顺案情,补充细节。
冯捕头道:“凶手清理现场,发现蛇头咬死三殿下不放,他畏惧蛇毒不敢硬掰,索性砍断三殿下的右手,悄然离去。”
“太监灵宝贪功,拿走废太子的佩玉,想放到凶案现场进一步构陷。然而他净身是假,孽根犹存,见公主貌美,竟生出淫亵之心,侵犯了其遗体。”
胡卫沉吟了一下,提出两点疑问。
疑点一:现场并未出现蛇的影子,为何偏偏联想到蛇毒?
疑点二:凶手如何藏匿、放出毒蛇?
冯捕头解释道:“最初是捕快苟匡,他嗅出案发现场的血渍有奇怪的腥臭味,四……似乎不是人血。”
“接着,血渍里又发现了白色线状物,很像某些动物体内的寄生虫类。”
“还有三殿下心口处的血渍,血量太少,不像致命伤,若是毒发身亡后补刺一剑,便说得通了。”
“这些怀疑一直找不到答案,直到双头布老虎出现。”
他一上来就说过这只布老虎是“杀人凶器”,旧话重提,众人的视线重新集中在这只沾满泥土的布偶上。
“普通布老虎大都是布包皮,里面填塞木屑穀糠、或者棉花。而这只,里面除了穀糠,还有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胡卫配合发问。
“鸡冠石。”冯捕头道:“或者我们可以称呼它的另一个名字——雄黄。”
“雄黄?”
胡卫这次是真奇怪:“雄黄不是驱蛇的么?你先前说布老虎里藏着毒蛇,如今又说里边有雄黄?”
这话越发自相矛盾了。
“世人皆知蛇怕雄黄,这只布老虎的穀糠里混入了雄黄,蛇虫本该躁动不安,试图逃窜。此案手法的巧妙就在于——这条蛇暂时动弹不得。”
“因为它在蜕皮。”
“凶手,或者为他制定这条计策的人,对这种蛇的习性一定非常熟悉。听说当蛇眼变白,就表示临近蜕皮,蛇会变得僵硬迟缓,不吃不动。”
“这样一条蛇,被凶手塞进了双头布老虎的一个头。”
“另一个虎头里,则填塞了雄黄。”
“按照凶手的计划,公主将殿下邀至后殿,此时虎头中毒蛇蜕皮结束,正是最警惕、最饥饿的时候。另一个虎头中的雄黄气味驱使这条蛇反向游窜,冲出虎口!”
冯捕头说得兴起,一把抓起托盘中的布老虎——
“这老虎嘴巴里的收口故意没有缝合,正是留给毒蛇的出口!”
众人细看,只见他手中的布老虎嘴巴半张向内凹陷,露出光滑的红绸里衬,上下分别缀有六颗小小的白玉虎牙,模样十分逼真。
这番话慷慨激昂,摄住全场。
这一刻老冯感觉自己的捕快生涯到达了高潮,人生到达了巅峰。他眼不眨心不跳,腰不酸腿不软,整张脸在发光。
背后有人轻声咳了一下。
冯捕头火烫的心突然被浇了一瓢冰水,因为他清楚地摸到,这只布老虎的嘴巴里毫无缝隙,完全是闭合的!
怎么会这样?!
糟了!
他浑身一激灵,这才想起弗四娘的叮嘱。
“……这只布老虎污泥浊土,又沾着死人晦气,殿中那些高贵的大人们不会上手碰它。”
“……你也一样,不要动它,切记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