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的夜晚,天气已经很凉了。
昆川这座南方边陲城市正展现出一派肃杀景象,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刮着,遍地可见飘落的枯叶,踏上去,有轻微的粉碎声音,秋夜的平静差不多全给这些举措的声音碎裂了。
凰城小区里鱼龙点缀的路灯也仿佛比往日暗了许多,无力的在脚下投射出昏黄的光圈。
一个卖鸡蛋灌饼的小贩靠在灯柱上,守着一个行将熄灭的火炉,脚尖无聊的在地上来回蹭着,除了几对散步经过的老人,小区内鲜有人迹。
相比于白天的喧闹,此刻的凰城小区显得安静无比。
吱嘎吱嘎——
两双脚印踩过枯叶堆,朝着凰城小区榴园的一间警务室走过去,走在前面穿军绿色风衣的中年男人喉结咕噜噜一动,发出一阵极其刺耳的干呕,随后一口浓痰吐到路边乳白色的斑马线上,黑皮鞋绕开又继续往前走。
王浩见怪不怪,他村里的大人们平常都是这样咳痰的,现在挂在他脸上的满是来到大城市的新鲜感与喜悦感,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进城。
在他那个穷山沟里,人们种一亩地政府补贴十块钱,十亩地就是一百块钱,一年到头收成好的话家里可以收入几千元,可若是中间遭了旱灾水害这样的天谴,一家人冬天就要饿肚子了。
他从小在穷山沟长大,没上过几天学就回家种地去了,有和他一般年纪的伙伴耐不住心性,铤而走险的出去做大买卖,没过多久又回来了,警察送回来的时候,尸体已经臭了,据说是他们跑到缅甸贩毒,藏毒过境的时候毒品漏在体内,当场就死了。
王浩不知道什么是毒品,但他知道死了人就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干脆在家老老实实种地,隔壁二婶家的丫头刚过完十五岁生日,前不久还巴巴的拉着他的手问大城市是什么样子的,王浩摇头说他也不知道,他也想去见识见识。
后来,王浩听说二婶家的丫头嫁人了,是从大城市来的老板,光彩礼钱就五万,比他们那个穷山沟所有人的钱加起来还多,二婶笑得合不拢嘴,十五岁的丫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那个油光满面、大腹便便的新郎拽上车拉走了,此后,王浩再没听到过任何关于丫头的消息。
前几天王浩父亲从山外卖完东西回家也遇见个老板模样的人,他来到穷山沟一眼就相中了王浩,说这小伙子看着聪明,要带他去大城市发展,自己做他师父,保证亏待不了。
说完,那个老板模样的人还掏出个信封来,里面鼓鼓囊囊的,王浩看到父亲满眼欢喜的拆开信封,里面是一沓钞票,大概也是五万,王浩他们家累死累活十年也不一定会有这些钱。
于是王浩就跟着师父来到了大城市,从穷山村到昆川坐火车颠簸了十个小时,在王浩的想象中,大城市都是灯红酒绿、车水马龙、人山人海、高楼林立的,人们有着花不完的钱,有着吃不完的大米,男人们穿西装打领带,女人们擦胭脂抹口红,大家聚在一起夜夜笙歌。
然而王浩看到在昆川这样的大城市里面,居然也有蹬着破布鞋、戴着黄帽子的工人们扛沙袋,看到街头有衣衫褴褛的叫花子乞讨,看到小贩们和食客因为五毛钱的零头争吵得面红耳赤。
王浩跟着师父上了一辆车,那辆车刷的漆花花绿绿的,王浩只坐过村里的拖拉机,没见过出租车,第一次坐车感到很新鲜,他觉得自己跟着师父来昆川太对了,师父都有自己的车,那么只要自己兢兢业业的跟着他干,总有一天也能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
师父领着王浩来到榴园的警务室门口,叩了几下门,很快门被打开,王浩看到一个女人从里面探出头来,皮肤窕白,见到师父的时候十分热情的扑了过来,抱住了师父,两人在门口激情亲吻起来,全然不顾还是孩子的王浩。
王浩第一次看别人亲嘴,吧唧吧唧的声音,他脸颊有些发烫,低下头去盯着地面看,脚上是双崭新的布鞋,那是母亲花十元钱买的,说自己的儿子要去大城市了,得穿的像模像样才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有几个补丁,补丁打成了蝴蝶状,看上去像是女孩子穿的衣服。
不知道盯着地面看了有多久,王浩感觉把那块菱形的枣红地砖都要瞪碎了,终于听见那女人从师父怀里吟了一声,师父一边搂着她的水蛇腰往警务室走一边招呼王浩:“耗子,来啊,进屋里坐,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口渴的话饮水机里有水。”
王浩动作拘谨的跟着进了警务室,随手带上了门,只见那个女人拉着师父进了里屋,里屋的门咚的一下关上了,两人在里面不知道做什么。
王浩打量了一下警务室,有两扇大窗子窗帘拉死,天花板上悬着炽亮的吸顶灯,两个沙发一个茶几几把椅子,还有电视机跟电话!
他只见过村里公用的电话,那电话不知道用了十几年,按钮上的数字都快掉光漆了,师父的这部电话被擦拭得悠然发亮,几十瓦的白炽灯光照过来居然能反射,王浩爱不释手的摸了摸,心想什么时候也能有属于自己的电话。
王浩坐在沙发上无聊的等着,除了师父进的里屋,这间警务室还有个小屋子,里面乱七八糟的堆了些杂物。
里屋不知道在搞什么,王浩竖起耳朵听着,砰砰咚咚的像是在打架,他心想大概是师父跟师娘吵架了,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过去劝架,就听见一声女人的喘息传出来,那声音十分动听,像是百灵鸟歌唱一样,王浩不知道怎么的,听完之后耳朵发烫,里屋就再也没动静了。
又过了五分钟,师父从里屋开门出来,他额头上全是汗,抱了一套衣服出来扔给王浩:“耗子啊,以后这就是你的制服了,白天上班的时候你就穿着它,我这里管吃管住,你以后跟着师父好好工作,早晚能出人头地!”
王浩接过来衣服,上衣有两道肩章搭着,裤子上拴着一条腰带,还有一顶大檐帽,大檐帽上有个五角星的徽章嵌着,肩膀上有保安两个字样。
王浩不知道保安是做什么的,就听到师父给他解释:“我们保安啊就是负责保护这小区里面每个人的安全的,就跟那警察是一样的,你看连这衣服都是差不多的。只要是在凰城小区里,无论是一花一草,还是一树一楼,所有的人、所有的东西咱们都可以管,都归咱们保护,明白了吧?”
王浩听了个七七八八,听师父这样讲,保安这工作还是很牛逼的,小区里所有的事都可以管,那可不就是警察吗?从小王浩就想象自己穿上警服挎着手枪巡逻大街的模样,现在这幅场景,就像做梦似的,王浩兴奋地站起来给师父敬了个礼,说为人民服务。
师父笑了笑,拍拍王浩的肩膀说傻小子好好干,会有出息的,然后又回了里屋,没过多久里面又传出来啪啪的响声,像是在打耳光,王浩拿到新衣服正在兴头上,也就把劝架的事情忘在脑后了。
他把身上的旧牛仔裤和褂子脱下来,穿上了这一身保安服,大概是师父把自己不穿的一套给了王浩,王浩穿上去有些宽松,不过孩子毕竟还没长开身子,王浩心想再过上两年就穿着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