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永嘉十六年
天壁山谷之中,风浪沧澜迭升。
浓雾渐起,阴转为昏,天地间的光线皆被白芒所挡,只余一片阴冷。
一抹纤柔的身影虚弱依偎在刺骨冰沁岩壁之上,这是一位芳华之展的素衣女子,她面色苍白,肌肤白皙近乎透明,显露着一抹久病难医的病态,双眸清凉如润眼含秋水,鼻梁精致小巧,嘴唇苍白无力毫无血色。
萧意欢那一直以来都明亮清透的瞳孔,不知在何时已然沉寂,逐渐变得暗淡无光。她呆滞地转眸,看向了不远处的那座冰棺,无声地扯动了下嘴角,露出一抹悲凉沧桑的笑意。
那冰棺内躺着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她脸如凝脂,肌肤细润如温玉,双眸紧闭,樱桃小嘴弯起浅浅的弧度,眉目安详地沉睡着,静止而又美好。
这本来也是一幅值得欣赏端摩的精致画卷,可却因那睡美人的芳容与她有着九分的相似重合,从而平添了一份诡异气息。
萧意欢怔怔地看了片刻,清澈的眸中划过一抹凄凉,终是哂然一笑,嗓音轻柔略带着一丝哽塞:“我如今都这般模样了,你还不准备让我做个明白鬼吗?”
清秀的脸上尽是悲痛之意,心脏处也传来丝丝痛意漫及到她全身。
闻言,一身鸦青色交织绫长衫的青年男子眸光微动,神色淡然,嗓音冷清森凉:“真相就摆在你的面前,你这般七窍玲珑的人,应该不用本宫多加解释。”
萧意欢神色中透露着苍凉,她又将视线对上了那座冰棺,静静地呆了好久,才终是道:“和我容貌相差无二,她、应该就是东宫的第一任女主人,你的元妃苏宁诺吧……”
苏宁诺,南陵庄国公府嫡次女,东宫元配嫡妃。与太子琴瑟和鸣,育有一子。但却在生产之时落了大病,尚未出月子便撒手人寰。
听到这个名字,云顾深眸光微动,深邃的眸子里掠过了一抹柔情,转瞬即逝后,便又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萧意欢捕捉到他眸中突闪而过的那抹柔情,满目苍凉,甚至是带了一些痴狂,她声音突然提高,尖锐刺耳:“好,苏宁诺是你的元妃,为你生育子嗣而亡,你爱惜她,可是,那我呢?”
最后这三个字,她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吼了出来,语气悲悯而又沧桑。
“我为你背井离乡,不顾亲人反对,甘愿前来和亲,却是独守了十年的空殿,我这个令人惊羡的太子妃,不过只是一个好听的名头罢了!”
话音刚落,云顾深便陷入沉默之中,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印象中温婉雅致的继妃,竟然也会有一天用这般语气与他说话。
萧意欢见他不语,心中早已有了答案,眼中缓缓浮现出绝望的神色,她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静默良久。
她喉间一酸,张口却说不出任何话。
她心悦的少年郎,应该是那个笑若清风缓过,眼有星辰大海的翩翩公子啊!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变成了如今这般自私凉薄的模样?
心脏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她苍白的面庞,更加毫无血色可言,惨白得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恐怖又阴森。
萧意欢也无力再去探寻什么了,她强忍着痛意,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再次开口时,悲凉的声线中掩不住无尽的讽刺!
“阿辰,你忘了我们的年少倾许,娶了别的女人我不怪你。可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不仅仅是把我当成她的替身,竟还要我为她献出自己的性命!”
女子明亮的眼眸如同烟花般消散,像是平静的湖面再也荡不起层层的涟漪,她满目荒凉,失去了往日的风度娴雅,话语之间带着浓浓的嘲讽。
她萧意欢本是北月靖远王府的郡主,因才华卓绝被世人誉为“京城明珠,北月之璧”,只因年少时那一段突来的情愫,选择舍下了一切万里和亲,为的只是守君之承诺。
她一再放低姿态,非要盲目追求自以为的爱情,如今落得这般结局,不都是自己造的孽吗?
先是背井离乡,再独守十年空房,最后徒劳的赔上性命!
早知如此,那又何必当初!
云顾深看清了她嘴角的那抹讽意,眸光轻敛,面色如常,转过了身不再去看她,嗓音低沉平稳道:“这一点是我对不起你,不过你放心,待宁诺醒后,因你们的容貌相同,她会以你的身份继续活下去,不会让你远在故国的兄长担心。”
闻言,萧意欢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只是这笑却充满了沧桑与凄凉。
他这话说的,还真是无耻至极啊……
“当年选择救你,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萧意欢凄然一笑,她扶着背后的壁岩,费力的站起了来,缓缓地向着冰棺走去,想要仔细看一看这个被他放于心头的白月光。
她死死咬着下唇,眸中充满了自嘲意味。
年少的誓言早已灰飞烟灭不留痕迹,如今的一切都只是她的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