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的档案中只记载了纪则出身贫寒,却未曾言明所谓生活艰辛也只是他家道中落后的境况。
在纪则年少时,家中虽不是什么显赫名门,却是世代商贾,衣食无忧,直到后来父亲在生意场上与人接了仇怨,家门败落后,才真真正正的见识到人情冷暖。
“那时我父亲被债主追的走投无路悬梁自尽,我母亲不堪屈辱,也随父亲去了,徒留我一人面对凶神恶煞的债主,我看着他们搬走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后来族中耆老们又收走了宅院的地契,我被赶出去,流落街头,寄身在城外破败的城隍庙里,隆冬腊月,冷风吹到脸上就像针扎似的,我险些冻毙在那时的风雪里。”
纪则低声说:“李如兰原本是我家的女使,当时家里所有仆人都走了,唯独她在城隍庙找到奄奄一息的我,把我接到她乡下照顾,那时虽然是粗茶淡饭,却也能勉强度日......那七年里,我们相依为命,她为我承受了邻里间各种闲言碎语,明明日子过得那么艰难,却还是省吃俭用的送我去书塾,让我读书,让我科考。我知道她的煎熬,我知道是我欠了她的,我感激她,敬重她,视她如姐如母,发誓等出人头地之后一定会让她过上好日子,让她扬眉吐气。”
“大人也不曾让她失望,一举高中进士,是多少读书人苦求多年都难得的荣耀。”阿令靠在赵旭身上垂眸看着纪则,“只是不知大人后来是如何回报她的?”
“我中举之后就派人接她到临城,锦衣玉食的供养她。可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告诉我,她这些年照顾我只是因为我父母临死前曾为我们定下婚约,要我成年以后娶她。”
“大人当年已经入朝为官,自然不会娶一个乡间妇人。”阿令笑了笑说
“我当时已经娶了若雪,我是真心喜欢若雪的,可是李如兰……她大我那么多,又担着姐弟情分,她竟然拿着我父亲多年前写的婚书要逼我休妻令娶……还说若是我不肯娶她,她就去官府告我始乱终弃。若雪素来刚烈,怎么受得了她的纠缠,我也不能让自己官声受损,权衡之下,只好给足了银两,又把她送回沧州。”
“仅是如此?”阿令反问。
“当时是若雪的父亲派人送的,岳父大人也是怕她再纠缠我们,就让仆役在路上把她打死,尸身扔到了乱葬岗。”
纪则哽咽道:“我没想要害死她……都是她自己惹得,我把她当成长姐,敬她爱她,可她却一直对我存了那么龌龊的心思,非要纠缠我和若雪。”
“然后呢?李如兰死了以后又发生了什么?”
“后来若雪就病了,整宿整宿的失眠,梦魇,精神恍惚,神志不清,每天晚上都会哭着醒来,抱着我,声音颤抖的说,她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布衣荆钗的妇人,就坐在我们房前不分昼夜的打着芦苇席子,哼着我们沧州的小调。”
“若雪她不知道,当年在沧州时李如兰就是靠着打芦苇席子去集市上换钱来养活我的……我读书的闲暇,也会帮她碾苇片,帮她打席子……”
纪则坐在床上木讷的说:“在病榻上缠绵了几个月,我找遍了临城所有的大夫和法师,可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就那么看着若雪在我怀里一点点的消瘦,一点点的失去生机,一点点的变得冰凉僵硬。”
纪则埋头在膝间痛苦的说:“若雪临死的时候告诉我,她似乎看清了那个妇人的相貌……若雪说,她死了,这很好,我们夫妻欠李如兰的情分就还清了,恩怨了结,她就也不能纠缠我们了……若雪说,她要自己去走黄泉路,若雪说,她要我好好的。”
纪则抬头看着阿令,神情既悲怆又痛苦,声音全是永生永世都不能消散的怨恨,“我知道是我欠了李如兰的,她不甘心,她有怨恨,那尽管冲我来啊!她哪怕是要我拿命去偿都行……可是为什么要去纠缠若雪,为什么要害若雪!”
“大人忘了?将李如兰打死的,是先夫人的父亲。”阿令说
“可岳父大人都是为了我们好……这些事,和若雪又没有什么关系,错在我,为什么要让若雪去承担那些。”
或许是因为纪则对他发妻的执念太深,情谊太深,以至于此刻颤抖的声音里都是对那人的眷恋,连赵旭都有些动容的叹息。
阿令却只是笑着点点头,随口应了句,“大人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