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陛下点兵重臣,前往佘山春猎,以彰国威。卫天恩以羽林卫三品守卫大臣的身份伴驾随行,负责皇帝安全事宜。在此之前,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惠妃之子八皇子突然身染重病,不能伴驾。遂皇帝命惠妃留守宫中,以便照看。不过,现在看来,这件事对于春猎其实并没有什么影响。
田子恒自接到圣旨,依然不敢相信自己有朝一日能圣前行走。因此连着几日都格外神清气爽,喊上一群朋友,也不敢去焦耳胡同,只去了立酒庄,要好好庆贺一番。田志良的耳提面命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前一阵子的惨淡仿佛烟消云散,立酒庄的生意一如既往,只最近流行起了一种新式茶令,店家每到酉时便会广开茶会,品茶知其名称产地,客人可随性参与,最终得胜者则有奖励。须知立酒庄背靠莱西爵府,这最终的优胜便显得更为吸引人。田子恒其实并无多大兴趣,但架不住众人劝说,想着既是钟威家的产业,自己也是品过不少好茶,便打算下场试试。待那酉时一到,立酒庄的中间摆出一张大桌案,一名戏子拉拔开唱,青衣的装扮唱着《桐乡台》。只听她一声:“奴愿早日归家,沏得好茶等君品。”这品茶大会才算真正开始。前面几轮田子恒几乎难逢敌手,两轮过后,他开始觉得吃力,可惜此时品茶大会已是到了高潮,人群中皆是对他的恭维声,田子恒从未有一刻觉得如此得意。可惜,最后一杯,他停住了,杯中之茶茶色暗红,本以为是祁门红茶,饮入口中却有一股酸涩苦甜之味。田子恒顿时皱起了眉头,围观的人见他没有说话,开始闹腾起来:“怎么不说了?说啊,你不会不知道吧。”若田子恒是一个理智虚心之辈,或许陪个罪道声惭愧也就罢了,可显然他不是。于是场面竟一时僵住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僵局:“此乃舶来品,蛮夷之地大食国而来,严格算来并不是茶,而是一种药草。贵庄以药草煮水,冒名替茶,此等做法委实不妥。”
田子恒一见,竟是熟人:“子铭兄。”说话者正是卫天赐。场上围观者一听纷纷表示赞同,立酒庄掌柜见好就收,上前赔罪,并奉上酒庄签牌作为奖励,才将此事了结。田子恒得了签牌,早将卫天赐引为知己,两人入了包间喝茶听曲儿,同为家中不得志之人,聊到酣处,颇有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感。卫天赐回府时,天色已经很晚,他并不去正院,而是转去了书房。第二日卯时,皇帝整肃出发,随驾宫妃只有皇后和顺贵人。惠妃的退出让皇帝兴致大减,连带着惠妃身边的福承德都没能陪驾。一众皇子中除了身染重病的八皇子,只有三皇子和九皇子被赋监国之责,未能春猎。
皇帝一行人到达佘山之时,正赶上天公不作美,本来淅淅沥沥的小雨到了傍晚竟是大雨倾盆。应田子恒之邀,卫天赐携金陵手作上门,两人伴雨长谈,颇是意气相投。皇帝围猎,与这两人其实并不相关,春猎只是手段,准了田子恒是警告,准了卫天赐是施恩。田子恒与卫天赐心中有数,于是相约第二日寻一去处,两人好对酒当歌。佘山是大雍王朝唯一从华国手中打仗赢回的地方,对皇帝来讲意义不比其他,要说好的去处,除围场之外,只有一个风海。风海不是海,至于为何叫海也无从查证。田子恒与卫天赐寻到的就是这风海旁的一座水榭。“石海涯?有意思,子铭兄觉得如何?”卫天赐也随后感叹:“前人之思,不是你我二人能懂,无石无海无涯,这水榭之名怕是与当时取名之人经历有关。”两人拱手进入,吩咐了随从搭起茶炉,于这春日之中,倒也怡然自得。两人相谈正欢,忽听得一阵尖厉破耳之声穿空而来,慌忙起身堪堪与一支飞羽擦肩而过。这一起一落竟是生死之间。两人惊魂未定之中听得一声大喝,原是一匹黑马直朝他们二人方向而来,幸亏马主人及时勒住,平复心神,竟是恍如重生。
“真是对不住,小子莽撞,还请担待。”田子恒好不容易找到力气,一看这人虽是道歉却未曾下马,明明差点伤及无辜却毫无歉意,顿时怒从心起:“阁下好生威风,只不过这等眼力还是不要上战场了,万一没有伤了敌军,反倒害了自己人。”马上之人可能并没有料到田子恒气性竟如此之大,眯着眼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英郡王世子的眼力才是令人着急。”说罢竟是策马扬长而去。田子恒从未受过如此大的折辱,一时红了眼:“这人怎能如此嚣张?”也怪他平日从不参与朝政,因此对诸多大臣也是不甚清楚。卫天赐定定心神,这才找到声音:“子恒兄有所不知,他是河林王的幺儿镜天穆,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弟弟。”田子恒心中一阵后怕,要说这朔州城最大的纨绔是谁,便是这镜天穆了,他是河林王的老来子,又不用继承王位,平日里最喜射箭打猎,经常与其他氏族的子弟成群结队,闹得整个朔州城的百姓对他是又爱又怕,可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后对他都是宠爱有加,连河林王对他都是毫无办法,可以说,在整个朔州,镜天穆是个无法无天的存在:“那,那又如何?难道他还能草菅人命吗?”卫天赐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为难:“草菅人命什么的的确不至于,只不过刚才,为弟只怕”看卫天赐欲言又止,田子恒这才反应过来,如若今日自己死了,镜天穆的确跑不了,可如今自己只是受了惊吓却得罪了他,只怕自己讨不了好。想到此处,田子恒一时间心惊肉跳,英郡王府近日坏事连连,盛宠不复往日,若再为此雪上加霜,恐怕,连宫中惠妃都再容不得他。两人都心有余悸,再无半点风光霁月之心,于是相携匆匆离去。
两人回到行宫,却发现原本分给田子恒的住处已经住了人,那分所的太监根本不搭理他,只撂下一句:“奴才也没办法,谁让您得罪了人。”便再不出面。此事一想便是镜天穆所为,卫天赐见田子恒垂头丧气,便拉着他去了自己的住处:“子恒兄莫要叹气,去我那里吧,忍一忍,河林王不是你我可以得罪的。”是夜,田子恒越想越窝火,自己好歹也是惠妃母族,不过是河林王的小儿子,一无王位二无封号,只凭着皇后势力,竟能欺人至此,如若此次自己忍气吞声,那以后岂不是要矮他一头。卫天赐可以说是非常了解田子恒了,他知道以田子恒的性子,自己劝他忍一忍,这一夜时间足够他的怒火越烧越旺,而自己只需再添把柴就好了。
“子恒兄瞧着有些憔悴,怎么昨夜没睡好吗?”田子恒摆手:“子铭叫我忍一时之气,可那小子实在太过嚣张,若我忍了,只怕他日更难安生。”“子恒兄所言也有道理,可你我二人势单力薄,即使有心,恐难有所作为。”两人一时又陷入了困局。卫天赐脸上神情欲言又止,仿佛正在纠结什么。“子铭有话就讲,你我兄弟,不必在意。”卫天赐忙伏身上前:“小弟是有一个想法,只不知道能不能有用?”
晚宴设在行宫的正和堂,众位皇子围猎成绩甚佳,让雍帝心情大好,席间也是觥筹交错,一派祥和景象。镜天穆坐在雍帝下手处,隐隐有压过一众皇子的势头。“陛下姐夫,小弟敬你一杯。”镜天穆拿起酒杯就一饮而尽,喝完顿时辣了个面红耳赤。皇后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这孩子,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雍帝大笑:“无妨无妨,今日不是宫宴,无需太多礼节。淇河啊,你告诉我,既是我是姐夫,你又怎么称小弟呢?”镜天穆脸上挂着天真的笑:“不知道啊,是姐夫啊,可是,可是,陛下您太年轻了,像兄长。”竟是带了几分醉意,雍帝大喜,赞其赤子之心,一时众人皆起立举杯,大叹大雍国运昌隆。是夜,皇子所突然哀声一片,来的四位皇子与镜天穆竟是都齐齐病倒,太医来报,说是中毒所致。整个行宫一时人人自危,而负责帝行安全的卫天恩也难辞其咎,雍帝大怒,令人严查。一场春猎,如今已是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