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国夫人有两子一女,大儿齐世杰是朔州总府,二儿齐世礼,刚刚成年。自簪缨会结束已有半月,雍华宁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如今也是放下心来。想来那日洛平堂不过是被齐雅婷激怒,随口乱说之语。想到这里,对齐雅婷又添一层厌恶。因着洛平堂在簪缨会上的大放厥词,齐世礼很是被雍华宁拘在家里好多时日,如今见母亲有所松动,便闹着要出去。雍华宁偏疼小儿子,虽有些担心,但到底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作,便允了,只叫多带点侍卫。
壶里街是达官贵人聚集之所,街市繁华,摊贩众多。当然,这些对于齐世礼并无任何吸引力,几乎整条街的人都知道,淄博侯二子最爱的是位于壶里街条巷的昌盛坊。齐世礼一出了侯府便招呼小厮转去了条巷,那昌盛坊的门房见了这位爷,脸上都笑开了花:“呦,齐二爷,您里边请。”齐世礼在昌盛坊是出了名的大手笔,且他自来觉得自己福泽深厚,手气冲天,即使偶有失手,也是赢多输少。被博国夫人看在家里大半个月,心中早已按捺不住。那厢昌盛坊的当家见齐世礼进来,早已迎了过来,他熟知这位爷的习性,因此并不介绍大堂的买卖,只领着齐世礼往内堂走去:“二爷,您今儿可算来着了,我们这儿这几日来了一个高手,把把赢,您要再不来,都没有能对付他的人了。”这番话让齐世礼很是受用,二话不说便随了当家进了里间。若说这人,齐世礼还是认识的,胜和斋的少爷,黄家的独苗,宫中黄美人的母家。虽是商户之家,却是大雍唯一的皇商,其他不谈,这银子嘛却是最多。那黄锦涛一见是齐世礼气势顿时矮了一截,奈何早先已经应了赌局,如今再不好退出。且这黄锦涛在家中一向霸道惯了,即使知道齐世礼是皇室宗亲,心中却也无甚害怕之意。齐世礼一贯瞧不上商贾,见这黄锦涛气焰嚣张,心中顿时不快。于是两人见面分外眼红,在赌桌上杀的不可开交。齐世礼技高一筹,黄锦涛出来时脸色阴沉,明显是不甘心,不过齐世礼一向嚣张惯了,出来时看见黄锦涛仍是一副你奈我何的嘴脸,这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齐世礼虽得意今日杀了黄锦涛一个片甲不留,可惜赌博一事为母亲深恶痛绝,此事是万万不能炫耀的。因着齐世礼出门平安回来,雍华宁很是了了一桩心事,因此对于儿子的要求无有不应,齐世礼趁机提出出门不用通报的要求,竟也得到了批准。连着几日,齐世礼都是早出晚归,泡在昌盛坊里。今日刚一进门,那厢当家便迎了上来:“二爷,那黄公子又来了,指明要与您赌。”齐世礼不以为然,随当家进了里间,果然见那黄锦涛已等在了室内。“手下败将,还敢挑衅?”这话已是无极之至,可那黄锦涛竟生生忍下,只催着齐世礼开了赌局。可惜雄心勃勃而来,最终又是输得精光而去。齐世礼临走时丢给黄锦涛一个不屑的眼神,随后扬长而去。因着心情大好,他打发了车夫,打算一个人回家。走到壶里街头,看到了正从衙门出来的齐世杰。说实话,他还是很害怕这个从小到大都十分优秀的哥哥,见齐世杰已是看见他,忙上前朝齐世杰行了个礼:“大哥。”齐世杰看见齐世礼身上衣服皱皱巴巴,便知他又去了赌坊,一时眉头一皱,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这个时候,你不在家中陪伴母亲,跑到街上来做甚?”齐世礼一见大哥眉头紧皱,立刻十分狗腿地上前:“大哥,这不是这几天在家憋坏了嘛,出来散散心,你放心,我绝对没有惹祸。”齐世杰见他信誓旦旦,这才放了心:“既是如此,现在也已经晚了,正好与我一起回去。”两人正说这话,不防齐世礼身后突然走出一个人,这人大喝一声:“齐世礼。”正是那黄锦涛,他手中拿着一把匕首,冲过来就要往齐世礼身上砍去,齐世杰将齐世礼往旁边一拉,那把匕首正好插在了齐世杰的胸口之上。齐世杰倒下后,齐世礼的喊声吸引来了总府衙门的人,黄锦涛被当场制服。
雍华宁此时正在家里,听得下人来报,当场晕了过去。待醒来时,齐世杰的尸体已经被带回了家,家中的灵堂也设了起来。她大叫一声冲到棺材旁边,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就这样起了。她想起簪缨会上洛平堂的话,想到她斩钉截铁地批言,一股恨意从心里升起:“就是她,就是她诅咒我儿。”淄博侯齐君石唯两子,二子顽劣不堪,唯长子寄予厚望。如今听雍华宁还在灵堂胡搅蛮缠,顿时怒火中烧,一把将雍华宁拉到了一边:“你给我闭嘴,总府衙门的人已经查明,那行凶之人已经伏法,是与你那逆子赌红了眼,想要杀他,却误杀了世杰。你如今还有脸在这里胡言乱语,若不是你平日纵容他,会发生如今的事吗?”齐世礼此时只敢躲在角落,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雍华宁已经有些疯魔,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只一味喊着:“是她诅咒我儿。”最终被齐君石令人请出了灵堂。
齐世杰身死,这个消息没用多久就传遍了整个朔州,同时传出来的还有雍华宁在灵堂之上大喊的诅咒之言。无论外面如何,洛平堂却是难得的拥有了一段不错的时光。她自簪缨会之后,基本不再出府,每日除了请安,几乎从不踏出客院。齐世杰的死讯她不是不知道,只觉得与自己无关。“小姐,听说那日大老爷上门吊唁,本来都相安无事,哪知那博国夫人却突然冲出来,硬要说是我们害死了他儿子。您说那位博国夫人是不是疯了?明明是她自己的儿子赌博惹事连累了大儿子,如何会将错都推到别人身上?”洛平堂饶有兴致地将手中的百合修剪一番,插入瓶中:“你也道她恐是疯了,旁人如何不知?做母亲的痛失爱子,难免会有些疯狂。”两人正说着话,荊亘便从门外进来:“小姐,三夫人请您过去说话。”洛平堂嘴脸扬起一抹笑意:“碧玺,将这花瓶送去慈心堂,太奶奶看了相比会十分开怀。荊亘,你随我去荷心苑。”
范世兰心情可以称得上恶劣,但在人前却不能表露。见洛平堂进来,立刻换了一副样子:“婉婉来了。”洛平堂墩身行礼,眉宇间偷着笑意:“三舅母安好,百合开的正好,平堂摘了几枝,原就要送过来,谁曾想舅母就来唤我。”范世兰命丫鬟接了花瓶,犹豫着开了口:“婉婉,是这样。那博国夫人如今悲痛欲绝,一口咬定是你行诅咒之事。再这样下去,于你名声有碍,舅母私心想着,不若你亲自去见见博国夫人,也好解了她的心结。”洛平堂闻言盯着范世兰看了好半天,直瞧的范世兰快要支撑不住:“三舅母所言也有道理,虽说此事与我并无关系,但毕竟当时狂言,若博国夫人真要与我见上一面,也是情有可原。只不知,三舅母是要我去哪里见她?”范世兰连忙表态:“婉婉不必忧心,自然不必你去侯府,博国夫人约了在富春楼见上一面。”洛平堂退出来时,突然转头深深地看了荷心苑一眼,她嘴角的笑如同莫大的讽刺,带着深不可见的阴冷。
雍华宁坐在那里时,仍然是雍容华贵,只头上的银丝昭示着她的经历。洛平堂进来时,她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扭曲。“你来了?”“是,应您之邀。”“你居然敢来?”洛平堂突然笑了,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我有什么不敢来的,杀了您儿子的是黄家的人,导致您儿子被杀的,是您另一个儿子,若说怨,您最该怨的,是您自己。”雍华宁浑身颤抖:“不是,是你,是你行了巫咒之事。”“若世上真有巫咒,死的也不该是你儿子。我说了,我别的不会,只会算命。我算了您的命,您却没有听而已。如今,我还有一言,不知您听还是不听?”洛平堂的声音如同天籁,又如同魔鬼。雍华宁忽然抬头看向她:“你说。”“齐世杰已经死了,您还有一个儿子。黄家也只有一个儿子,说来,黄家虽是商贾,却架不住宫里有个美人。您也知道,对于皇上来说,是您这个姐姐重要还是黄美人重要。”“不可能,我是陛下的亲妹妹,她不过是个美人。”洛平堂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您知道的吧,若皇上真看重您这位妹妹,您如今不会只是一个博国夫人。且黄美人育有五皇子,想保一个黄锦涛,想也不是难事。平堂只是替您担忧啊,若黄美人要保黄锦涛,您另一个儿子,可就保不住了。”雍华宁听后突然一震,她想起每次皇上看见齐世礼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若说皇帝稍微看重的只有齐世杰,可如今齐世杰已死,若黄美人真要保黄锦涛,那必定祸水东引。到时候……“所以啊,夫人,若我是您,如今要做的是定死了黄锦涛的罪,让他再不能翻身。我说过,您命里恐子嗣成单。命这种事嘛,是上天注定,可若因一时冲动,而让他人改写自己的命运,就是愚蠢至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