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能从黎默眸中看出胸有成竹的样子,自然也没再多问。
黎默摊开那封帝都来信,托在掌中粗略扫了一遍,唇齿已挂上微微的笑靥,杜明凑过来问:“要回信吗?”
“不必了,”黎默甩了甩手,“三月春猎已经过去七日,不出意外的话皇帝明日会起驾返京,收拾收拾,今晚三更我就准备启程。”
“今晚三更?”在暮州相安无事整七年,如今眼见得自己捧在手心的孩子终究要踏上那条没有丝毫退路的复仇之路,这位年近七旬的花白头发的老头深感不舍,老泪旋即就纵横起来,“明日一早不可以吗?”
“明日皇帝起驾,暮州主路必定封锁,走小路又太过耽搁时日,既然返京,我就必须赶在皇帝之前……”黎默说了一堆,杜明却根本一句没有听进去,他只是静默在一旁,淡淡地抹去已被岁月侵袭,毫无半分年轻生机的眼角的泪痕。
黎默只觉得心头一绞,方才攥住了杜明苍老的手,安静地道:“明叔,您放心,翟大哥会陪我一同回去的……他武功了得,我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老仆不是担心这个……”杜明突然忍不住地失声痛哭起来,“……人心险恶,此一路处处皆是险境……岂是几人三两功夫所尽能摆平的……?”
哭声叫人心碎,黎默七年来第一次感到哽咽,一时间竟不知如何面对面前这个陪伴自己二十七年的“父亲”,只得弱弱地说了句抱歉,一个人徐徐起身到内室收拾东西去了。
霍政青本想在皇帝返程前找机会再来黎宅一趟。因为上次带着任务草草告辞,他还有很多的话没有和黎默说清楚,但是皇帝此番春猎突发意外惊了马,好在皇帝常年征战,身手还说的过去无甚大碍,但返程的时日却因此更加紧迫。
很明显,不出意外的话,下次再与黎默相见,应当就是在江陵帝都。也不知那个时候会是一副怎样的局面,霍政青叹了口气,抬首复望了一眼明月,而后转身回了营帐。
同样在月下赏月的还有黎默。
杜明惧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先行告退说是就寝去了,实际上他只是虚掩上房门,站在窗棂内望着窗外的一切。
黎默负手仰望,即便是一个人站在月夜之下,她依然是一副男人姿态。她不是忘记了女人该是个什么样子,只是她心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在警示着自己:此番回归帝都,不容得片刻懈怠……
“南岭沉花三月寒,黄沙迷眼人欲亡。
百万军中穿杨马,浮沉未央萧侯女。”
这是育朝先朝太傅晏安为从南境大捷归来的萧侯之女,女将萧洁所题之诗。
此时此刻,黎默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口中喃喃吟出此诗。
沉吟过后,黎默整理了一遍情绪转身欲回身转入内室,路过杜明房前,她停下来,深深作了个揖,回到内室,她轻掩上房门,房门内侧有一堵暗墙,暗墙掀开,其中摆放的是一列列灵牌。
密室里装潢朴素,唯有一块最居其上的牌匾,隶书写着“报国忠君”四个大字,分外夺眼。
那是萧家世代所追求的忠节信仰……
那是为人臣子虽死不叛的凛凛大义……
那是在世者孤愤难鸣夜中惊醒的地狱梦魇……
黎默含泪上三柱香,跪三拜,终于回到房间,熄了烛灯。
最后这个可以安稳睡觉的夜晚,马上也要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