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又向一旁的柳公公挥了挥手,“传旨给礼部尚书尚越华,叫他从乐宫坊的乐女中挑出十二人,让她们半个时辰后到菡秋园来。”
乐宫坊乃是育朝帝都皇城里负责宴会礼乐的部门,由礼部直接管辖,因为皇帝本身不是个好器乐的人,所以平常时乐宫坊除了练曲,也没有什么实质性工作。说起来,乐宫坊倒不如叫养生坊,因为它确实是一个极能养人的地方。
前任礼部尚书郭怀安得了顽疾,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自从降任到乐宫坊担总司之职,整日礼乐为伴,本来马上要垮掉的身子竟一日日地硬朗了起来。后来郭怀安向他人提及此事,脸上总是挂着笑靥,十分泰然地说:“二品降成三品,一级品级换一条命,值了!”
柳江铭领命退下,皇帝本想与何妃一起带领黎默在这菡秋园中游玩一番,三个人在园子里说了还不到两句话,御苑外又届时传来一阵落轿的声音。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御苑里候侍的宫女跪拜行礼。
皇帝回过身来,依旧是暖眸一笑,但注意到何妃的面色,显然比方才阴冷了不少。
姜皇后首先向皇帝行妾礼,而后何妃照例向皇后请礼,最后轮到黎默,黎默也未跪拜,只叠手作揖道:“草民黎默,见过皇后娘娘。”
“黎先生不必客气,”姜皇后安静地道:“先生远道而来,今日陛下赐宴,本宫竟比先生晚到一步,实在抱歉。”
黎默连忙执礼,“皇后娘娘如此厚待,草民受之不及……”
“黎先生乃是一代大家,即便不入仕途,也不必以草民自称。”四十多岁的皇帝看起来毫无主君该有的高高在上的样子,竟十分和蔼地主动拍了拍黎默的肩膀。
这看似男人装扮下的肩膀竟像女子般娇柔,皇帝眉睫一垂,笑道:“黎先生果然是儒雅学士,与朕这样的南征北战的粗犷汉子确然不同,连这双肩膀都竟像女子一般玉洁无暇……”
黎默嘴角挂了一抹无人能够察觉的冷笑,语气极为微淡地道:“陛下龙威,常人怎可相比?”
皇帝听出黎默话里有话,更何况自己方才那句评价多有些偏颇,便尴尬地笑了一下,托掌礼貌请着这位暮州大家游园。
黎默的心当然不在两旁的美景,她只是安静地向前挪着步子,默默地等待姜皇后和何妃中的任意一个首先来向她寒暄。
果然,清静地走出五十步左右,在一嫩绿垂柳树前,何妃向黎默笑道:“听闻先生爱柳,暮州的贵宅里也种了棵百年垂柳,本宫看这菡秋园里的垂柳也甚清奇,不知与先生宅中的垂柳相比何如?”
“皇家园林,内栽的植物都是天下珍物,鄙宅不过寻常巷陌间的一处私户,怎敢与菡秋园中的贵植媲比……”黎默眉睫一垂,佯作谦恭地道。
姜皇后莞尔一笑,“何妃妹妹可真是不会聊天,先生初来乍到,妹妹就向先生问出这样的问题。这菡秋园乃是皇家规制的园林,专供陛下欣赏,此园固然天下无双,但人各有所爱,黎先生兴许会更喜欢自己宅子里的那株垂柳的……妹妹如此一问,可叫黎先生左右为难,如何作答啊?”
“皇后娘娘怕是误会妹妹的意思了,”何妃不甘示弱,似嘲非讽地刺道:“但凡学识渊博的大雅之士,赏景都绝非赏景那么简单。正所谓咎禧相共,像黎先生这样的大雅之人,对世间万物都肯定会有一个中肯的评测,哪里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主次之分?这菡秋园的柳木固然珍奇,但总有它不如常木的地方。所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对不对,先生?”
话茬迁到黎默的身上,黎默有些不自然地低声道:“何妃娘娘实在抬爱在下了……在下只是久慕菡秋园的大名,并没有想这么多……”
姜皇后绝不放过任何回怼这位后宫劲敌的机会,便立刻跟上道:“本宫就说嘛……赏个园子而已,何妃妹妹未免考虑的太复杂,妹妹这样难道不觉得心累吗?”
何妃急得跺了跺脚,她眼眉一垂,登时显出一副丧气的样子。
皇帝察觉到何妃的不悦,这还是当着姜皇后的面,便已将何妃揽腰入怀,不顾姜皇后悻然的表情,只抬手指了指前方一处规模宏大的凉亭,对黎默道:“时候不早了,黎先生请就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