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班鸦雀无声。

静江记得自己是十九号，艾晓伦是十八号，彭朋是二十三号，而萧楠好像是八号……

“……八号，第一，第十；九号……”

静江的脑子突然嗡了一声，接着心情极度紧张起来，仿佛正在被铁锤敲击着的烧红的钢板。

“……十九号，第十五，一百一十四；……”

静江整个身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垂了下来。她趴在桌子上，一点力气都没有，突然觉得胸口特别闷。接下来的整个数学课，静江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蔫头耷脑地坐在座位上，感觉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被来自身后的嘲讽目光深深刺痛了。

下课后，静江放弃了艾晓伦和彭朋出去走走的想法（尽管这两个人看起来兴致也不高），把头埋在双臂中间，继续趴在桌子上，但她答应了黄老师中午去下办公室的要求。她去拿饭时心不在焉，并拒绝和安妮共用午餐。

饭后，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图书馆看前两天没看完的前苏联小说《卓雅和舒拉的故事》，而是慢吞吞地走向白色的教师办公楼。几个其他班级的男生从身边冲过去差点撞上她都没有意识到。上到二楼向右一拐，走到过两个生物实验室，就看到了一扇贴着“年级组”三个手写黑色大字的木门，静江喊了一声“报告”就推门进去了。

这是一间大教室改成的办公室，全年级教各科的老师都在这里办公。教不同科目的老师们把办公桌拼在了一起，组成了一个个小组。语文组的办公桌上放着厚厚的一叠叠周记本，而英语组的办公桌上的是几台录音机。静江悄悄地走到数学组，看着班主任黄老师正在把两个木质的直角三角板竖着放在墙边。

“来了？”黄老师站起来问。静江点了点头。

“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黄老师继续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静江情绪低落，“你能不能当下你们组的组长？”

“不能。萧楠不是当得挺好么？”静江撇了下嘴说。

“我想让萧楠当中队长。”黄老师说，“反正你也是闲着，当组长不是挺好的么？”

也许再也没有比这样的对话更打击静江了。她低着头半天没吭声，直到班主任一再提问，她才抬起头，抿了抿嘴，大声说：“他不配当中队长。”

“为什么‘不配’？”黄老师很不解。

“因为……”静江迟疑了一会儿（她注意到刚才的对话已经吸引了不少其他老师的目光，附近历史组和英语组的老师都停止交谈，向他们这边看过来。），还是决定把话说完，“也许，也许他是学习好。但是，他在我们第一次见面就骂我‘臭猪’！李静把包扔到房顶上，问他也不肯帮忙！彭朋朝他借参考书，他一次也没借过！他……他……”静江急得脸色通红，非常想在头脑中找到一个词来形容萧楠，但是她越是急就越找不出来，特别是在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在看她的情况下。

“……他不能做中队长！”静江急切地总结。

“好了好了，如果仅仅是这些，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黄老师已经有点不耐烦，“如果你不愿意做组长也没关系，你回去问问彭朋，看她愿不愿意当。如果她愿意，让她马上过来一下。”

静江默默地走下楼梯，感觉自己在短短的两个小时内已经被打击得说不出话来。她没去找彭朋，也没有回教室。她走到图书馆的闭架借书区，找了个靠角落的座位坐下，把头埋在双臂中间趴着。一缕金色的阳光正穿过蓝色的天空，投射到她面前棕黄色的长条桌上。

“你——是一班的静江吧？”

静江抬起头，额头上已经被压出了一个红色的印。她朝前看去，认出坐在桌子对面的正是自己的历史王老师。这是一位中年男子，非常精干，鼻子上总是架着一副硕大的方形近视眼镜。从第一次见面起，静江就觉得他长得很像自己的父亲。

“啊……是。”

“我刚才在办公室听到你和黄老师的对话了。我认为你很勇敢。”

“可是……黄老师不这么认为。她觉得萧楠考试全班第一，就可以当中队长。而我……”她想起刚刚知道的排名，没把话说下去。

“静江，”历史老师轻轻地说，“每个人对他人的判断标准是不同的。不要因为他人的评判，就轻易放弃自己的价值标准——即使这个人是你的老师。学生在学校里最应该学会的是独立思考的精神。一个人如果缺乏独立的判断能力，即使拥有再多的知识，考再高的分数，也只不过是像我在课堂上给你们讲的‘背着许多书的驴子’一样。

“我上次见到你在图书馆看《牛虻》，还看过几篇你的周记，写的非常好。对，我在办公室通过你们语文李老师看过。我觉得，你是你们班里少有的几个很有天赋的人。”

静江挺直了身体。

“王老师，您小时候也遇到过类似的事么？”

“我？我没有你这么有主见。”

“如果遇到类似的情况，您会怎么做？”

“我相信你会做的比我更好。”历史老师微笑着说，“还不回去么？”

静江挺胸抬头地走进教室，看到萧楠正趴在桌上抄英语课文。她一拳砸在他的铅笔盒上，把他吓了一跳：“我告诉你，下次考试别想这么得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