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周的寒假匆匆溜走了，静江乐此不疲地沉浸在和萧楠新一轮的考试斗争中，完全没有意识到春天已经悄悄地降临在校园里，直到有一天她从图书馆的窗口中看到张嘉亮用杨树花装成毛毛虫在操场上吓唬彭朋和安妮。

每年春季举办运动会是这所中学的特别之处。静江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很多人花粉过敏的季节举办运动会。（“大概是为了让更少的人来参加比赛吧！”艾晓伦有天下午说。）期中考试刚刚结束，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些日子，这正是一段适合放松的时光，因此静江果断地报了女子二百米、四百米和四乘一百米接力的项目，还被迫参加了五十米男女混合接力比赛。

“我想你那天一定会累死的。”彭朋摇着头感慨。

“那也不一定。艾晓伦也参加了三个项目：铅球、立定跳远和混合接力。”静江边给班级横幅上色边说。

“咱俩这运动强度完全不同吧？”艾晓伦拽着横幅说。

然而静江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的比赛项目过多。这是运动会前一周的一个黄昏，放学后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男生还在远离教室的操场上打篮球或乒乓球。他们的书包都扔在班里座位上。静江愉快地哼着前苏联歌曲《喀秋莎》，并把横幅提起来拿远一点审视着。黑色横幅上“一班必胜”几个白色的大字配着英文优雅而显眼。张嘉亮还不辞辛苦地用他的印章在字的边缘盖上许多鲜红色的“反对霸权”的印记，据说这样做可以使整个横幅产生一种血淋淋的效果。

“你打听到拆班的事了么？”彭朋试探着说。她在期中考试前没敢提这个问题，因为那段时间静江的脾气一直非常暴躁，萧楠的英语书和语文书曾在同一天被她两次扔出窗外。

“哦，对，我忘了。”静江停下手里的笔，瞪大眼睛说，“英语刘老师一直也没找我去背课文，我还天天在家背呢。”

“你真的把六十四篇课文全都背下来了？”彭朋难以置信地问。

“是啊，我有一张记录卡。”静江边说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从书包的各个口袋了翻找那张卡片，“那上面记录了我是哪天成功背下了哪篇文章。不过我想我现在即使不去背课文也有资格去了解这件事，因为我这次期中考试的年级排名是第三十二！”

“可是萧楠考了全年级第二哦！”艾晓伦故意告诉她。

“我知道。”静江没有找到卡片，有点沮丧地拿着画笔走回来。路过萧楠的座位时，她对着他的椅子狠狠地踹了一脚，那只蓝色书包很快就从歪斜的椅子上滑到了地上。

运动会当天刮着北京春季特有的那种让人讨厌的黄毛风。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背包里装满了面包、饮料和各种各样的零食。很多人和邻座共享MP3的耳机线，手舞足蹈地打拍子。

“我们都相信你没问题的！”李静和彭朋一起上下挥动着横幅站在看台上冲刚刚进场的静江这边大喊。安妮局促不安地站在她们身后，手里提了四五个书包。

静江感觉自己的胃扭成一团紧紧地缩起来了。她突然想起给自己加油的这两人今天连一个比赛项目也没有。

“好了，如果你不行了，记得叫我。我会和李青一起在沙坑那边。”艾晓伦穿着一件男生校服和静江一起入场时，拽了拽自己的上衣，小声地嘱咐她，“记住这件白色衣服。”

静江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满操场的男生都穿白衣服就被体育老师拉到二百米的起跑点去了。一声枪响后，她很努力地向前冲。在奔跑的风中，看台上的巨大喊声一点也不能进入她的耳朵。经过一阵拼命努力之后，她居然超过了旁边那位穿着专业运动短裤和黄色钉子鞋的女生，率先冲过了终点。

“真厉害，你快歇会儿吧。”彭朋从看台上跳下来，跑过去把衣服和书包递给静江。

静江只能感激地点点头，咳嗽弄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方面在赛前缺乏锻炼，另一方面刚才确实跑得太猛，静江嘴里现在升腾起一股血腥气，这使她非常想喝水。

“喝这个吧。”旁边一个穿白衣服的人递过一瓶刚打开的矿泉水。静江头也不抬地接过来，贪婪地喝着。

“原来你就是静江啊。”白衣人坐了下来，盯着她胸前参赛号码下面的名字说。静江立刻认出他是五班的平尼，赶紧向旁边挪了挪，希望离他远一点儿。没想到空出来的地方马上被另一个女生占据了，静江惊讶地发现居然是在生物课上嘲笑过她们的水婧。李静在水婧身后扮了个鬼脸。

“你跑的真努力，居然连我们班体育特长生都超过了，怪不得很多老师都提起你呢！”平尼赞叹着。

“你——为什么不去……自己的班里呆着？”静江皱着眉头问。

“我是班长——要下来巡视看有没有同学需要帮助！”平尼拉着长音大声说。

“那你也不用来我们班巡视吧？”静江毫不客气地说，“难道你是间谍？”

“行，我走！”他站起身，拍了拍粘在屁股上的彩色塑胶颗粒，“还有个问题：今年的‘迎春杯’数学竞赛你参加么？”

这个竞赛静江从来没听说过，但她不想让平尼看出这一点。她想起在某个课间黄老师和萧楠提起什么竞赛的事而他当时表示不希望参加。想到这里，她生硬地说：“不——参——加！”

平尼看起来有点失望，而让静江愕然的是水婧居然站起来跟着他一起走了。四乘一百米接力不久就要开始，静江从书包里翻出一包果冻，猛吃起来。

接下来的两场团体比赛都进行得非常顺利。混合接力的时候，静江听到平尼在向同班同学介绍自己。她没理会那些指指点点，尽量装成不认识他，仰着脖子高傲地走到沙坑边去看艾晓伦跳远，直到四百米比赛开始前几分钟她才不得不离开。

“你的体力真的没问题么？”艾晓伦看着再次走向跑道的静江问。

静江没有回答。刚才的三场比赛已经让她有点体力不支，更何况在这么密集的比赛中间她也没有时间吃饭。随着一声枪响，静江的最后一场比赛开始了。这真是一段痛苦的经历，静江觉得肚子像两层贴在一起的胶皮，连咕咕叫的力气都没有，而且两条腿不但像被灌了铅，还又酸又软。她唯一还能控制的是两只细细的胳膊，于是她拼命摆臂，希望能为自己增加一点点动力。等她跑过最后一个弯道时，已经快要晕过去了。

“静——江——加——油——”

在模糊中，静江隐约感觉有一个穿白色衣服的人在终点处朝自己招手。这一声大喊，也让她从朦胧中清醒过来。她用尽全力猛冲过终点，又支撑着走了两步，腿一软就倒了下去。

两个小时以后，静江发现自己躺在体育馆的休息室里，周围围了许多同学。

“你真是太棒了！”一个个头不高又黑又胖的男生在旁边叫。静江认出这是平时坐在自己左边的赵佑熹，他总是把QQ糖舔湿了到处粘，教室屋顶上有不少他的大作。

“要不是你拿下四百米第一，咱们班肯定保不住第二！”李青激动地说。

“干的好！真的是……太好了！”李静伸过细细的手拍了拍静江的头。安妮在旁边双手交叉着微笑。

“噢，静江，对不起！”彭朋抱着几袋饼干挤过来，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因为比赛时间太长，艾晓伦饿坏了，就把你书包里的东西全吃了。我们跑遍了这附近的小卖部也没买到吃的。后来还是她坐了三站车才找到一个小超市——”

“真的没关系。”静江轻轻地说。

接下来的几周，静江慢慢恢复了体力。运动会上的荣耀使她在同学中声望很高，班里的三个体育特长生都开始对她刮目相看。邻座的几个男生大方地教她如何将拴悠悠球的线在两手之间组成一个三角形，并让球在这三条线上来回滚动。这个学期的劳技课让她感到特别舒心，虽然她的打字速度始终没有右手只有三个手指的光头老师打得快，但每次她都是仅次于水婧第二个完成作业离开教室的。另一方面，尽管静江成功挤进年级前五十名，那种能透露内部消息的会却莫名其妙地取消了。

“我们班到底会不会被拆呢？”彭朋越来越频繁地问这个问题让另外两个女孩都有点烦躁。

“我有个主意。”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静江看着赵佑熹和张嘉亮用一种有弹性的彩色粘手互相黏对方鼻子的时候突然说，“你们知道生物组那儿最混乱——每天都有很多老师同学进进出出弄那些标本和动植物。我们可以假装自愿到那里干活，说不定可以问出点什么。”

“如果你又想往萧楠种玉米的杯子里倒墨汁——”艾晓伦干巴巴地说。这个学期的篆刻课也让她经常去校医院，她刚刚被通知一方印章需要重做因此心情非常糟糕：“……我真心觉得还是拔他自行车气门芯来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