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张弦兴致勃勃地发表自己要去工地搬砖的宣言时,餐桌前另外三个人不由得停下手中的一切动作,他们看着他满脸开心的样子,还真就找不到任何一丝他不情不愿的痕迹。
“再怎么也不至于去搬砖吧,你是认真的吗我说。”彭强斌首先代表众人发表出了心声。
“怎么,我不够格吗。”张弦听完这话突然皱起眉,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反问回去。
“这不是够格不够格的问题,唉不是那个问题,唉跟你说不明白。你要真想找工作,就自己去市里找一找正经的公司啊,你以前不是程序员吗。”彭强斌放下手里的筷子,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再不济,你可以到我们公司,我去问问办公室里需不需要维护电脑的人。”
彭强斌这么提议也是出于这阵子以来张弦将他的电脑处理得像是台新买来的机子这件事,他原本觉得自己那台老旧破败的电脑只待一日被他含泪抛弃了,某天在打游戏的中途电脑卡得花屏,他拍着键盘一顿咒骂的时候张弦闻声赶过来。
张弦似乎也没有做什么很特殊的处理,无非就是拆了主机拔了显卡和内存条顺便清理了一下风扇,开机后又按着什么快捷键进入一片非蓝即白的界面里。彭强斌在一旁盯着屏幕,听到对方轻叹了口气。“五年前的电脑了吧。”张弦当时平静地问。
“嗯,诶你怎么知道?”
“哪怕是一年前,你的电脑在网络方面也不是这个通信和用电机制了。”张弦摸着键盘,露出一副让彭强斌无法解读的沉重表情。彭强斌觉得以自己这种好奇心比较重的性格来说,自己就应该当时继续深入地问下去,关于为什么张弦要说这种话、为什么在说这话的时候露出如此沉重的表情。
但彭强斌没有问出口,可能是张弦当时的样子就像是在命令他停止一切因好奇心而产生的疑问。
眼下张弦这兴致高昂的样子,让彭强斌觉得前些天那一瞬间的压抑气氛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
“电脑维护这种事情又没什么挑战性。”张弦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继续对于搬砖这件事情侃侃而谈。
一旁的萧洋也放下奶茶杯子,近来她逐渐沉迷于张弦手调的各种饮品了,就比如说奶茶,明明就是奶和茶,她永远都不知道张弦用的是什么比例,又是怎么让这两样饮料的味道好好融合在一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他做出来的东西就没有什么廉价感。
所以对于他要去搬砖这件事,她也是满心郁闷的,倒不是不理解为什么他要去搬砖,而是不理解为什么他愿意为了沈天歌做到这个份上、都不愿意挑明了自己对沈天歌的心意。
之所以萧洋会这么觉得,大概是因为之前偶然撞上的几次张弦和沈天歌抱在一起的场景。她当时没有打扰,也没有调侃,原因恐怕是她无法忽视掉张弦抱住沈天歌时候的那种表情。
温柔和善,并不是一副玩弄的姿态,萧洋靠着自己的敏锐大胆推测,兴许张弦也是喜欢沈天歌的。
只是那种喜欢太纯粹,让他不敢轻易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罢了。
假如说这个时候沈天歌要是能够再主动一点,说不定两个人的关系就会有极大的突破。现在这样,萧洋就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她知道沈天歌的性格,恐怕告白这件事已经是沈天歌能够迈出的最大一步了。但她更清楚,暧昧的时间久了、即便有希望的事情到最后也会黄了。
“没想到天哥的哥哥这么生气哦,是不是有什么危机感呢。”萧洋决定要在一旁推她一把,说完这话,她注意着张弦的反应。
谁知道沈天歌却是唯独不明白她哥到底生气在哪里这件事,“为什么?”
痛击我的队友。萧洋满脑子都是这句话,随后伸出手朝着沈天歌的头狠狠一敲,这一敲,她就觉得自己指间一麻,以为自己用力过狠,又替她揉了揉头:“你之前朋友找不到工作的时候你哥也没有主动说要让人家去工地干活哦。”
“这说明沈哥的大哥是个善良人,哪里算是什么生气呢。”张弦突然打断萧洋的话,然后朝她伸出手,“奶茶,续杯么?”
萧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递给他杯子之后又注视着他撑着桌沿起身,离开座位后单手提起椅子象征性地向前归位,再拖着那说慵懒又还算是干脆的步子走到厨房,提起茶壶朝杯里注入深红色的茶水。这一切动作在萧洋看来都是如此的有……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很有逼格。
她想象不到这人去搬砖会是什么样子,“那你要穿这样去搬砖吗。”
张弦侧过头,“那我是不是还要先去找片土地打个滚?”
“哈哈哈哈……”沈天歌配合地笑出了声。
彭强斌突然想到什么,“我还有一身旧一点的休闲衫,你换上吧。”
“那你要怎么去呢,我帮你打车吧?”沈天歌视线随着张弦的移动而移动着。
张弦把奶茶杯子放到萧洋跟前时听到这个提案后动作一顿,“打车来回的钱怕是要用掉我一天的工资了。”
“打车的钱我出啊。”
“沈哥,你这是要阻拦我自力更生的第一步啊。”
“可打车还要三十分钟呢,公交的话要坐一个多小时,而且都是些工人坐那趟车。”
“你这是……瞧不起我未来的职业啊,我也要去做一名工人啊沈哥。”
沈天歌心里一沉,她愈发拒绝关于她哥的这个提案了,如果说在工地搬砖真的是男人的浪漫的话,她怕是觉得天下男人脑子都有点问题吧。
“我开车送你。”彭强斌把衣服搭在张弦肩膀上的时候说。
张弦撑着头,一副头疼的表情,“你这油钱也差不多是我一天的工资了,我说,你们这是要送孩子去上幼儿园的家长心态么。第一次把孩子带去外面所以紧张么,嗯?我是不是应该在跟你们哭一下以表尊重?”
最后在张弦的坚持下,他们没有人出门去送他,沈天歌站在窗前看着他走向车站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一点难过,“我明明说要一直养着他的。”她无意识地念叨着。
“小天。”萧洋站在她身后戳了戳她的腰。
“嗯?”沈天歌漫不经心地应着。
萧洋想跟她说,假如你去戳破那一层薄薄的纸,你们就能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但这样是最好的选择吗?萧洋不知道,毕竟这种事情没有对错,只有好坏。“没事,我就是很好奇来着,想象不到他在工地会是什么样子。”
“改天有空去观摩一下。”彭强斌吃完桌子上剩着的最后一颗鸡蛋,“不过估计今晚他回来肯定是累得半死,晚上谁先回来谁做饭吧。”
萧洋和沈天歌僵硬地扭头,“我们三个人,谁会做饭?”
三个人对视着陷入了沉默——
叫外卖感觉挺好的。
这早上的一切,沈天昊是不知道的,他不知道让他妹妹如此在意的那个人长个什么样子,到了工作时间之后他甚至不在乎其他任何事。
沈天昊负责现在手上的这个工程已经有一年时间了,楼的地基搭建上就出过不少问题。他所在的建筑公司也并非什么知名国企,接的工程也都是那些国企外包给他们的,上面永远都有应对不完的要求,而手底下正式的工人也屈指可数,到一个新的地方开始工程的时候难免要雇很多临时的当地工人。
当地的临时工大多数是农民出身,受教育的人也不多,能读完初中的就已经算是非常难得,沈天昊根本指望不上这些人积极工作。所以整日地尝试着找上面的人商谈拖延项目时间,同时还要对付着下面的人质问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收到工资。
曾经年轻时听说中间层的人最不好做人,如今当自己成为中间层之后,他发现无意之间自己也陷入了抱怨自己工作的队列当中。
朝上,自己是个弱者;朝下,自己是个恶人。
“请问,您是负责这个工程的项目经理吗。”这一声询问叫回沈天昊的神志,他看向身后,看到一位穿着整齐的年轻人。
“嗯,我是,你有什么事?”他皱着眉,心里琢磨着之前没有收到类似有领导视察之类的通知。
“我是张弦。”那人指了指自己,“今天要来开始打工的那个,沈天歌介绍我来的。”
一瞬间沈天昊就明白了自家小妹为何如此反对自己提议让这人来打工这件事了,他张着嘴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做出反应,眼前这人看起来虽然不至于到弱不禁风的程度,但怎么看都像个文化人。文化人来工地搬砖了,这世道怎么了?
可沈天昊又不能这么吐槽,毕竟是自己邀请对方来的。只是他想要为自己狡辩一下,他当初邀请的时候只是一时气话,他觉得对方怎么也不可能接自己这一茬,没想到对方还就真的当真了,更没想到对方还真的会准时到场,最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个……即便是上街乞讨也像是流浪艺人的家伙。
好家伙,这可让沈天昊内疚坏了,他为了让自己摆正心态,强制自己想象着眼前这人操着这副好皮囊跟自己心爱心疼的小妹说情话的样子,慢慢地舍弃掉内疚感:“就你这身子骨,让你搬砖是想让我们最后抢救你吗。”
这话张弦似乎很不爱听,默不作声地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肌肉:“你们工地搬砖是还要入职考核吗,这么正式是不是我能期待一下工资啊。”
这一句话可真是正中沈天昊的软肋,他根本拿不出什么工资,“还行,脱衣有肉的那种啊,你这衣服看着真是不合身,显得你像是风一吹就倒似的。”
“朋友借的,他人还真是五大三粗,”张弦扯了扯T恤下摆,“感觉都能再装下一个我了。”好在对方也没打算揪住工资这个话题,沈天昊松了口气,叫来个还算是有点能耐的小弟带着张弦去熟悉流程。
“老大最近愁得很。”带张弦四处溜达的小弟觉得对方还是个看起来可以沟通的人,这样的人在工地真的不多见,通常来到这边的工程师整日抱着图纸上下指挥,经理也是跟在工程师后面出谋划策的,而像是工人的话就更别提,基本上就算是愿意跟人聊两句也说得都是些听不太懂的各地方言。
但这次来的这个新人,也没说是经理还是工程师,小弟觉得兴许自己要是给他留个好印象,将来前途还能一帆风顺呢。他回身看着四处张望的张弦,“愁这次项目不是给人做的项目。”
“为什么?”从表情上来分析的话,张弦似乎对这一切没有什么新鲜感,但小弟却觉得对方的表情非常认真。
“因为工期很短。”
“这项目进行多久了,六个月?”
小弟看对方正凝神看着中央的地基,然后摇摇头,“一年。”
“那工期看起来不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