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上空弥漫着这灰蒙蒙的墨色,压低着人们朴素而焦灼的心情,有人说这是雾,有人说这是霾,没有人关心那虚无飘渺的政策。家家屋顶上烟囱冒着热气,像是一个正在吐气的杂技人员,个个比拼着看谁吐出的气升得更远更高。
方中青不能再去矿区了,前几天上边来人已经贴了封条,他和其他矿主一样,坐卧难宁,除了去领政府的那笔补助款以外没有更好的选择。此时一个坚定且迫切的想法正在他脑子里酝酿。
这天是政府部门领导召集矿区负责人开会的时间。中午吃过饭,方中青就早早到了市委会大楼,赶了一个多小时的路,又一道打听,终于到了要开会的多功能报告大厅,可没想到里面坐满了人。比他还要焦虑和无助的人们也是早早来到这儿。方中青刚一进门,就看见坐在前方桌子最左侧的、呆着宽大镜框的中年胖男人冲他抬抬下吧,“方中青?”
“哎,是。”
“行了啊,现在人都到齐了,我先说两句,前几天上边就下来指标了,说是煤矿一律停产,你们也知道,现在政府主抓环境这一块儿,我们也得响应号召是不是……”一个端坐在桌子正前方一看就有领导架势的人扶了扶眼镜说道。
“厂子关了,让我们这些人怎么办啊!政府什么都管,怎么就是不管老百姓的死活啊。”
“艾,这话可不能乱说啊,”领导像是听到了什么敏感词汇那样,使劲儿给刚刚说话的矿区头子用了用眼色,“不是不管你们,这不给你们发放补助嘛,政府办事儿从来都是从老百姓自身利益出发的。”
“这么点钱,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人都需要养活,哪儿够哇。”
“官方发言人”不说话了,看来看身边另一个端坐的人,好像在暗示他,你倒是说句话啊,光我一个人怎么应付得过来。于是,那个人清了清嗓子,说道,“钱,不在乎多少,关键是政府还想着你们呢,现在国家财政正是紧张的时候,你们也得为国家想想啊。再说了,给多少是多啊,有的人我看就是想坐吃山空,拿这些钱做点买卖不必开矿挣得少。”他说完这话,人们都沉默了,刚刚求应他的人满意地点点头,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吸溜、吸溜”地品茶。
“什么时候能领补助,去哪儿领?”沉默半响的人群中,突然提出了关键一问。
“这就可以领啊,一会儿我们部门小章发给没人一个表格,上面补助的标准都有,大家伙儿按照这个标准拿着身份证去一楼财务室领,财务不能已经把每个人该领的数额都贴出来了,觉得没问题的,签字领走就完事儿了。”喝茶的领导立即放下水杯,像是终于决解了一个大难题一样,耐心细致地传达给大家。
会议就在这样顺利、祥和的氛围中结束了,不吵不闹才是能办成事儿。每个人都知道吵闹也没用,上级的文件就想升圣旨,人人都要学会妥协。
方中青拿着那装着一万块钱的信封,显得格外烫手,走路都不自然,他没有想过要违背当初对父亲的承诺,好好把矿区经营下。眼下谁会料到乎发生这样的事,可奇怪的是他心里感到一股自从父亲去世后就从未有过的轻松。一路上风在嚎叫,偶尔过街的车卷着轻快的空气,向方中青阵阵袭来,裹挟着一颗25岁年轻人稚嫩的心。家家屋顶上还依稀泛着白烟,东北的冬天,夕阳最后的余光斜照下来,一切都安静得令人心醉。
方中青回到家时已是傍晚时分,此时,宋大爷交叉着两条腿坐在炕边上,方妈妈坐在对面眼圈红红的低头不说话。炕上的桌子上,靠着方妈妈的一角放着一封泛黄的牛油纸信封。见方中青进了屋,宋大爷先开了口,“中青,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