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宗继便回到了宗府,他来到宗越病榻前时,老人已经奄奄一息,看到孙儿归来,精神稍微振作起来了一点。只是又想到他背负的一切,不由得更加悲痛起来。
宗老爷子苍老的手颤巍巍地抚上宗继还有疤痕的侧脸时,迷离的眼睛流下了浑浊的泪水。
“随光……”祖父唤着他的字。
“孙儿在……”宗继往前膝行几步,靠得更近,抓住他的手,让他少费一些力气。“祖父您放心,一切孙儿都会处理好的!您安心养病,不要忧思伤身。”
“是我们这一代一代,为了自己的野心,做了太多为人臣子不该做的事。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可是这报应为何应在了无辜的后辈身上啊!你父亲战死沙场,现在你和你叔父又前途尽毁,我们前几代人做的孽,为何要你们来赎罪……”
临终前,人总能想明白很多事情。事到如今,宗越宁愿宗氏一族从没有觊觎皇权的异心,没有过于张扬的气焰,而是一直尽心尽力兢兢业业辅佐君主,照样能实现抱负,还留一个青史美名。
不过人生没有后悔药,更何况这场灾难是二百多年来十几代人共同造成的。在这样并不清白的大家族中享受着来路不正的资源成长的后辈,成长得过于顺利,起点过高,对于平凡的人终归不公平,难免受到天谴。
“祖父……祖父,您别激动,孙儿定会护宗氏一族周全的!”宗继不肯让宗越继续说下去,这个家族的力量支撑他官拜丞相,担任帝师,八年来大展拳脚,他也有他应当肩负起的责任,为了这个家,就算受再多冤屈和委屈,他都心甘情愿,毫不畏缩!
“可惜,可惜你了……”宗越伤心过度,说了几句话,又昏厥过去。
宗继不肯相信祖父的转醒只是回光返照,只是纵使他不眠不休地一直守在床前,宗越还是在第二天的夜里停止了呼吸。一位祖父临终最后一句话是那句“可惜”,他带着对于孙儿无限的遗憾,撒手人寰。
深夜里,霍存穿着素衣,带着赵缜,没有惊动他人,悄悄地走进了宗越停放棺椁的灵堂,站在已经欲哭无泪的宗继的身后。
良久,霍存上前一步,想要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可是还是犹豫了一下,动作停留在空中。宗继后知后觉听到动静转身,看到了霍存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
霍存不知怎的,觉得自己有些多余,讪讪的把手攥成空拳收了回来。
宗继的眼眶中布满血丝,他缓缓站起来,靠近霍存,有些踉跄,悲伤至极,神情可怖。
霍存伸手扶了她一把,却被宗继下意识地挣开。她一个趔趄后退几步,踢到了地上横七竖八的酒坛子,险些摔倒。
赵缜迅速上前搀扶住她,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陛下自己重伤未愈,一切拜你所赐,到现在连朝都上不了,居然还是因为担心你,不顾自己的身子来看你,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不识好歹!”
霍存伸出手示意,制止赵缜继续说下去。
“太傅本就已经失去至亲了,又醉成这样子,和他计较什么。”
“霍存,我现在——现在是不是应该无比感激你,你让我祖父体面风光地离去,不背负身后骂名。你饶恕我我整个家族,隐瞒了所有真相。我没有任何理由恨你。”宗继向后趔趄,倒在棺椁角上,用手肘撑住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