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宛月黯然垂眸,狠心断开回忆,轻声长叹,落落地将目光投向大殿中央婀娜翩翩的舞女。年夜大宴已持续近两个时辰,其间乐声不停,歌舞未断。满殿中,这边是三十六宫嫔妃公主,那边是一十八路沾亲宗室,上首穿滚龙锦袍,戴珍珠垂帘冠的南瑜皇上,放下平日威严,欣赏着歌舞小口饮酒。上官清英与封号惠宜的十二公主,同是十五岁,平日交情最好,于是这会儿获准两人坐在一起,妃嫔席头排的第二桌,只因惠宜乃庄皇后嫡女。
不出半个时辰便是午夜新年。王爷皇子们相互敬酒,妃嫔们也放下往日的冷嘲热讽,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悄声低语,姐妹相呼。殿内金辉灿烂,灯火通明。轮番上菜的宫人们莫不偷空,以眼角瞄着轻舞盘旋的舞姬。
一曲奏完,乐师们纷纷退下。悄无声息鬼魅般的,由屏风帷帐后走出十三名白衣女子,一个个倒也出类拔萃,为首的更是鹤立鸡群。十三人按次列于殿中站定,向上行礼,太监回道:
“启奏陛下,这是云滇进贡的上等舞姬,新编丽江雀灵一舞,请万岁御览。”
皇上颔首,其中十二名女子各自擎出一管乐器,似笛,头上却插了一只葫芦。上官清英诧异,低声问惠宜:“嗳,那是什么乐器啊?”
惠宜也没见过,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就听耳边秦宛月低低地道:“回郡主,是一种少数族裔的独有乐器,名为葫芦丝。”上官清英只当没听见,心里喃喃:“原来是葫芦丝……好奇怪的名字。”
十二舞女已团团站好,玉指弄管,乐声响起,其音不输笛箫。随着乐声,中间那穿得尤为精美的女子翩翩舞起,她飞快地旋转,层层白纱制就的舞裙轻扬飞起,裙摆银线绣制的花纹在烛火映照下闪亮着,像极孔雀尾部华丽的羽毛。
秦宛月骇然。早听来自云滇、教茶道的师父颂扬过本国的雀舞,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那女子的一起一落间,动作、神情,俨然一只孤傲冷媚的白色孔雀,翩然舞于青青湖畔。旋转骤然停住,裙裾白浪卷岸般伏到地上,女子埋下头,她带着银白的指套,此刻正翘起三根纤指,直挺挺地立在空中,臂膀恍若无骨,柔软地屈伸,犹如涓涓水流。
众人都被大殿中央这只柔美的孔雀惊艳了,面呈痴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条肤光如雪的手臂。秦宛月听着清妙乐声,不由阖眸,潜心静听。乐声清幽,悄杳无觉地钻入耳中,萦回盘旋,令人不由自主地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秦宛月费了好一阵功夫才寻回心神,仔细分辨曲调。黄宫十二种,角音仙吕调,三管变音……不对。秦宛月心下微怔,倏然睁眼,直望向金殿正中,明明十二支葫芦丝,为何曲音单薄至此?她眼眸微睱,紧紧盯着十二名正入神吹奏的舞女,眸光流转,心中不由升起疑窦:至少五人按音与曲调不符,明显假奏,她们为何要在年宴上故弄玄虚?她眉尖微蹙,偶一转睛,正落到中间白衣舞姬脸上,那女子原本面冲御座,恰好扭头,舞姬未及收回的眼神尽数落在秦宛月眸中。
女子的眼神,于秦宛月而言是极熟悉的。她刷地惨白了脸,惊恐、痛楚地望着那对黑漆漆的眼眸,仿佛看见了那个晚上,江水圆月衬托下的景象。杀意,浓浓的杀意……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中重现,她连连喘着粗气,只觉自己双唇开启,尖锐地叫道:
“有刺客!”
举手直指那继续舞蹈的女子。
此言一出,殿上沸然。女子恶狠狠地瞪一眼传出叫声的席桌,只恨一座金鹤烛台挡住视线,没看见那坏了大事之人的容貌。事不宜迟,她与其他五名女子同时腾空跃起,亮出私夹藏带,伪装成葫芦丝的兵器,分三路,一奔太子,二奔惠宜,三直奔了龙椅而去。
太子身怀武艺,堪堪躲过。多亏了秦宛月那一声尖叫,殿中护卫已将金阶拦住。惠宜公主惊得早已软了腿,动弹不得,所幸她的贴身宫女奋不顾身,扑上来挡住刺客手中银晃晃的锐刺,当即惨叫一声,倒在殿前。宫女的死激起惠宜求生的欲望,秦宛月就手把她拽起来,棠风护着上官清英,四人混迹在尖叫哭喊着宫女妃嫔中,往后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