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天蓝得像湛色墨汁。
常府浩浩荡荡得踏上进京之路。
常合远与姚夫人、昱祺同程一车,常家兄弟骑马,吕氏曹氏宋氏三位姨太一车,三位女儿又一车。后面跟着二十几位家丁嬷嬷丫鬟。
那是女眷们第一次看到冀州府的全貌,一路都掀着轿帘东张西望,叽叽喳喳不停。一行人慢慢离开主城,踏上了进京必经的一条官道。
官道上杂草丛生,唯有一条马蹄印清晰可见,这也合情合理,进京的多是男子,轻装纵马,像常府这种将举家搬迁的总是少数。
石砾不平,震得马车晃晃斜斜。昱祺看周围也没什么好玩的,干脆靠在姚夫人怀里睡过去了。
叫醒她的是一声尖叫。
她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姚夫人惊慌失措的脸,和常合远官服带血,捂着胸口倒在马车里。
“爹爹”昱祺爬起来扑到常合远身侧,却被外面的修罗地狱惊呆了。
光不再是光,从太阳里射出来的,分明是白森森的利箭,从刺眼的光芒里穿云而发,速度之快,根本躲闪不及。家丁们的尸体横在地上,全身被扎得像从血池里拎出来的刺猬。
常怀舒挡在马车前,奋力挥着剑,试图阻拦万箭齐发的灾难,昱祺只感觉浑身僵硬,躲也不知躲,只是不可置信得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支箭就直冲她胸口而来。
尖叫都未出声,箭光一闪,在扎入肌骨的前一刻,却骤然停下。
停在了常怀南的背上。
“三哥哥!”
昱祺的声音不再奶声奶气,而是杜鹃啼血般凄厉。那支箭一定刺得很深,常怀南扑来的姿势已经保持不住,撑着车板的胳膊一沉,使劲浑身力气般将昱祺推进车厢内。随后便失去控制般,直接摔了下去。
“啊!!!!!!”
昱祺直接从床上坐起来,浑身发抖。
嬷嬷听到她的叫声,急忙冲进屋里。却见她小脸苍白如纸,大眼睛里都是泪,嘴唇控制不住在颤。
“七小姐莫怕,只是噩梦,只是噩梦”
昱祺眼神涣散得看着嬷嬷。
姚夫人房里的灯掌了起来,很快,便散着头发,疾步走到了昱祺床边。自昱祺幼时生了那场大病后,膳食加补,时常叫来大夫查看。连她非要跟哥哥的师父舞刀弄剑,姚夫人也安慰自己,都是为了健身健体,由她去。
此刻昱祺却如当年那般,浑身冷汗,身体一直在战栗。旧日阴影一下子重现,姚夫人只觉自己脚下都发软,将昱祺死死抱在怀里。
“祺儿不怕,娘亲在,娘亲在,娘亲不会让祺儿出任何事的,只是场噩梦,梦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不怕不怕”
在母亲的怀里慢慢缓过来,昱祺睁开眼睛,仍在惊恐中得喃喃,“娘亲,梦都是反的对不对?爹爹不会有事,娘亲不会有事,哥哥姐姐也不会有事,我们一家都不会有事对不对?”
“对,对,都是反着的。祺儿梦到的坏事情都是反的,梦到的好事都会成真。还记不记得,是你出生了,爹爹赈灾才获了大功,祺儿是福星,祺儿是福星”
昱祺点点头,却紧紧拉着姚夫人不放手。
此刻就算没有她拉着,姚夫人又怎么敢放她一个人?命嬷嬷熄了灯,将昱祺裹在小被子里,一边轻唱着童谣,一边拍着她的后背。
到底是小孩子,哪怕是做了噩梦,回到母亲怀里,也能安心睡去。
姚夫人看着打着小呼噜声的祺儿,豆大的泪珠滚落在锦被上。
三小姐离开她的时候,纵是骨肉血脉,却也只在怀里呆了不过几日。而昱祺不同,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可她自打被抱进常府,便养在她膝下。她看着她学说话、学走路,她看着她从那个身上发紫发青的婴儿,一步步长成如今的小胖娃娃,连想到她以后要寻如意郎君,姚夫人都忍不住低落,更何况是更决裂的夺去。她怎能不怕不惧不心惊胆战?
老天爷,若要罚,便罚我姚氏一人,求您怜悯,务必放过小女。
姚夫人的手被佛珠勒得生疼,却全然不觉。
———————————
第二日,姚夫人面带憔悴,昱祺却完全忘了前夜发生了什么,拉着姚夫人的手左问右问,姚夫人被晃得头晕,看着昱祺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仍是欣慰。
还好还好,这是小娃娃,不记事。
距离进京不过就几日了,家里忙成一团,就府邸的地契要盘,不随同一起进京的家丁仆从要打发,更不要提,各厅各室里的摆件陈设。
却半天不见常合远。
管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请姚夫人定夺。
劳累的体力活自然是下人干,可几位姐姐需要把关自己的首饰珠钗,也不得空。昱祺年纪小,没什么零碎的饰物,千叮咛万嘱咐“放好我的小龙花灯”,也就闲下来了。
看着院落里行色匆匆的人,小昱祺心里无聊的很。沿着走廊一圈一圈绕,直到走到一间极为幽静的院子里,被咳嗽声吸引住了。
小人儿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虚弱的女声。见得到了允许,踮着脚走了进去。
搬家之际,每房都显得空空的,只是这里不同,这里不是被搬空了,似是习以为常的疏落,与平常别无二致。
昱祺想起了,这间房,想必就是常悦翘姐姐的生母,曹氏的住所了。曹氏病了多年,平日基本上不出屋的,就算出,也只是在门前晒晒太阳。断然不会到后院的。
以至于同府将近十年,竟是与这位三姨娘素未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