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个时辰后,天已经完全黑了,星斗如宝石般漫天闪耀,黑甜这才走出了甘蔗林。
老天保佑!黑甜心里暗自庆幸,这次还算顺利。
可当她找到那片灯光闪烁的村子时,又傻眼了。原来她竟是朝着与村子正好相反的方向走出的甘蔗林。
现在她站立的位置,正在一片缓坡上,明显离村子最远。老天淘气了一回,选择和萍儿站在一边,不但没有保佑她,还跟她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她不敢再钻进甘蔗林——虽然那里有最近的路可以回到村子——只得绕着林子走。
黑甜一边走,一边想,萍儿虽然可恶,可她有一个善辨方向的聪明的脑子。哪怕是在迷宫一般的甘蔗林里拐上数十个弯道,她也能迅速地找到回家的路。
当然,除了强大的方向感,她还天生有很多能力是黑甜不具备的。
譬如会察言观色,说好听的话讨大人欢心啦;会涂脂抹粉,把自己打扮得花朵一样啦——没有脂粉手饰,也没有漂亮的石榴百折裙?别担心,她自有办法弄了来,用各种伎俩:撒娇、哭闹、见风使舵、软硬兼施……
她还极会算计。就算爹娘明显疼两个哥哥多一些,她也会设法让自己碗里的肉菜多一些,身上的衣裳新一些,得到更多的糖糕果子,口袋里还能多几个铜钱零用。
她还会让家里的,甚至邻居家的小孩儿都乖乖听她的话,不管有理的,还是没道理的话。就好像她身上有一种天生的、能让人变得顺从服帖的魔力。
可萍儿就是讨厌黑甜,处处与黑甜过不去。这让黑甜觉得困惑,都是自家姐妹,为何她不像大舅舅家的秋云,细雪,还有二舅舅家的冰语、翠夏那样,对她既温和,又亲善?
那时的黑甜还不能理解,有些女孩儿的心思,就像海底的针一样难以琢磨。
如果一定要给出个合情合理的解释,那就是——萍儿自认为是宋家院子里的女王,既需要听命于她的臣民,也需要一个假想的对手。
对手在她的打击下,越是显得失败,落魄,越是遭人唾弃,就越能衬托出她的光芒四射,别人对她也就越是恭敬,顺服,她就能一直为所欲为,高高在上了。
那时的黑甜也不会明白,有些恶,是自打娘胎里带来的,有些善,也是需要人为去唤醒的。
黑甜能想到的,一定是因为她家借了叔叔婶婶的银粮、腊肉、芝麻油拖着不还,还有阿娘总是随手从她家菜地里捎走瓜果菜蔬,连个招呼也不打。原是自家人的不是,难怪遭人嫌弃。
或者是自己无意中得罪了萍儿,惹人家生了气也未为可知。所以才跟她过不去,骂她是“弟弟的小奴婢”。
就像先头萍儿打她的脸,捉弄她,就是因为水珠儿的嫁妆让她觉得眼红,又因此挨了婶婶一耳光。
如果她不是那么可恶,黑甜心想,我也会像祥儿他们那样,听她的话,管她萍儿姐姐。
黑甜到家的时候,已近二更。黄莺儿一见她,不容分说就是一顿暴打。打累了,扔下一句“不许吃饭”,便带着珍儿宝儿回屋睡觉去了。
黑甜蜷缩着坐在地上,小声啜泣着。
连走几个时辰的田埂路,筋骨早已酸痛,回到家正要歇歇脚,忽遭一顿痛打,身上不免添了多处皮肉之伤,腹中又饥饿难耐,眼冒金星,怎一个“惨”字了得。
过了一阵,黑甜忽转念一想:阿娘只不许我吃饭,并未不许我喝水。走了这一路,嗓子早就干得冒烟了,多喝几口水,也能顶顶饥饿不是!
于是,她慢慢站起来——身上好痛啊!脚也是软软的,像只软脚的螃蟹。扶着墙一挪一蹭地走到水缸边,取水瓢舀了一大瓢,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直喝得肚子鼓了起来,她才停下了,将水瓢放回原处。
借着昏暗的油灯,黑甜看见角落扔着几颗被啃掉一半的枣干,忙捡起来,来不及拍去上面的灰尘,就急不可待地塞进嘴里。
竟是珍馐美味,惊若天人呢!黑甜心想,以前怎么不觉得枣干如此香甜!
黄莺儿最喜欢吃枣干,没事就塞一颗到嘴里嚼着。珍儿宝儿却不甚感兴趣,吃两口就不耐烦,随手就扔掉了,这几颗应该就是被他们扔掉的。
就在黑甜反复回味枣干的香甜味儿的时候,一个黑影出现在她身边。黑甜猛地一回头,原来是宝儿。
“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跟阿娘去睡觉了吗?该不会又做恶梦了?”黑甜柔声问他。
宝儿将藏在背后的手举到黑甜跟前,黑甜定眼一看,是个白面蒸饼。
“姐姐,宝儿给你留了这个。”宝儿看着黑甜,眼神清澈见底。
“宝儿乖,姐姐没白疼你。”黑甜心里一酸,接过蒸饼,抱了抱宝儿,趁机擦去眼泪,然后大口大口地吃起蒸饼来。
“姐姐,阿娘为何要打你,还让你饿着?”才满七岁的宝儿一脸困惑。
“因为姐姐做错了事。”黑甜嘴里满是蒸饼的碎屑,只能咿唔着说。
“我和哥哥也常做错事,怎么不见阿娘打我们?还给我们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