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后院松柏堂中燃起长明烛火。
萧阜屿亲自铺陈宣纸且研磨,以伺祖父运笔写成书法。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偌大的国公府陡然显得空空荡荡。
老国公夫妇一贯待下宽和,除夕夜里始终是发善心行惯例,年尾的赏银早就提前日子分发下去了,宽裕底下办事办差的仆妇管事及厮侍女去过各个家庭的团聚时刻,因此就连府中往来走动的人都比往日少上许多。
秦氏守坐在圆桌边,桌上盛放着满满一大海碗粟米甜羹汤,是她今夜除夕宫宴结束后回府亲自下厨做的。摇曳的灯烛下,纵使是她多年保养得宜,到底还是岁月难饶美人,已生许多华发及沟壑皱纹。
老国公爷停罢手中毫笔,留下宣纸搁放在桌案上以待晾干。
宁静的屋室里,数十盏彻夜长明的灯烛摆置在黄铜架子上,清黄色的馨暖烛光随着室内流动的空气而轻轻跳跃晃动。西北风不休止地拍打扑击木窗和门槛,呼呼的啸戾声夹杂着木框咯吱咯吱的响声。
若非锦衣加身,满目古朴摆饰,萧阜屿定觉得自己是回到了北境靠近景河镇的疏林中那间低低矮矮的旧屋里。他像是再寻常不过的猎户,守着年迈的祖父母,持着一份微薄的家产,日日持弓箭及刀刃徒步走入林深处,至深夜再闷声不响地背负猎物而归。
艰苦贫寒,但能得到心底一份安宁平静。
而不是如今他这副衣冠楚楚的模样,内心却像是以铁索链条禁锢着一只穷凶极恶、嗜血入魔以致双目猩红的困兽。即使是寂静无声的深夜里,他的耳侧时常有一根暴起的青筋快速跳动,一下下,带动着他心跳激烈猛戾的跃动。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他仿佛是一下子回到了沙场上。飞扬的沙砾,嘶鸣的战马,交锋的剑影,穿破黑夜突袭射向兵卒的利刃,即使是风声都藏匿着铮铮杀气。泥泞的浓稠血迹会从饶额头一直往下淌,滑过干裂发皱的嘴角,引起一阵麻麻木木的刺痛,随后流入喉口处的铁甲衣,与身上那些早就分不清来源的斑斑血迹混杂在一起。
那是无数个埋立在黄土上的衣冠冢。
是死去的战友,是鲜活而年轻的生命,是一个个家庭养育照顾十数余年才长成的郎君。
在北境,想要夺走一个饶性命很容易。想要让一个人活下去却困难重重。
一只手搭在了萧阜屿的左肩上,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反握住以防备姿态应对反击,好在神智还是率先于本能进行运转。
他闻到了一阵椒与沉香混起来的清冽味道,是祖母秦氏。
秦氏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将一碗粟米甜羹汤推过来。她的神情平稳而慈蔼,像是根本就没有看到萧阜屿眼中一闪而过的本能杀气。
“趁还微凉,赶紧喝吧。我记得你时候最喜欢喝这甜汤了。”
是吗,萧阜屿已经全然记不得了。
“那时候这甜汤还是箬女亲手做的。你每每都能捧着一个比你脸还大的碗,一口气吨吨喝上两大碗,然后余下守岁的时间里,你就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坐在躺椅上心满意足地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