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并未迟到,但整个学堂内,那么多张桌子,那么多学生,作为栢岁堂总领教与考官的李知崖先生,拿着戒尺端坐堂上,他带着一身风雪敲门进屋,说不惹异样目光那是不可能的,满头长发总有额前那么一撮不争气,染着湿哒哒风雪黏在面门前,模样颇为搞笑。
李知崖先生看着就像个糟老头。
农夫的长相,农夫的打扮,可一走出去,谁都不会认为他是个农夫,身上那一身气度严正而肃然,任谁也不敢苟笑。
学堂内亦是如此。
不少人看着许长安那样子,想笑只得憋着,有几个脸都涨红了。
“先生。”许长安走到李知崖前拱手。
李知崖闭着眼,没有睁眼,没有回答,却意味深长点了点头:“确实用功……苏府马车接你,为何不乘?”
“独善其身,不能为外物所动,修行之道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连伞都不打?”
“家贫,无以置伞。”
伞不便宜,不是说买了一把伞就能用一辈子,中间伞骨不容易坏,但撑着油布亦或油纸的伞筋很容易坏,伞纸和伞布还得更换,也都不便宜,像是大风大雪,木头伞筋很容易断。
寻常木骨伞一把三十二文左右。
寻常铜骨铁筋伞一把一百二十文。
一户能有伞的人家,算是年年有余的好人家了,多少平常人家都只置备斗笠蓑衣,更差的弄得湿哒哒也就湿哒哒吧,贱命不值钱,回头生个火烤烤干就好。
这还是擘楚才有这样日子。
更好些的人家其实有伞布衣或皮草雪衣,这些动辄好几两银子。
但书生有钱都不能这么做。
书生,要儒雅,穿着伞布衣或皮草雪衣,有如茹毛饮血,多粗俗?
撑伞,伞面还能画画,伞柄伞骨还能雕琢,伞扣和伞挂还能带玉石流苏铃铛之类的,这多雅致,这才能彰显读书人气质。
“这雪看来要十天半个月,今番且不会停,一会儿回去你带把伞,如何?”李知崖听罢询问道,这是询问,而非说“带把伞吧”,所以这种微妙的差别依旧是询问。
“风雪里来,当风雪里去,挡了风雪寒凉凛冽,自然也挡了风雪送来的美。”许长安笑了笑,拱手道:“心领了,谢先生好意。”
“嗯,去坐吧。”
“是——”
许长安落座第一排第一个,脱下鞋子,抖落风雪,坐垫上盘膝而坐。
身前案几,笔墨纸砚早备好。
当他座下时,不少人笑意都溢出了眼睛。
堂内有一面光色新亮的薄铜锣,这叫醒神锣,若是正式考试还有提神鼓,两者共敲打一阵,锣鼓喧天,宛如天崩地裂,通常都会把考生折腾得心烦意乱,背好的都要忘得干净。
但没办法,要的就是这效果。
前朝尚文抑武,腐儒太多,很多人成天之乎者也,擘楚太祖开始,就要求读书人要“气定神闲”“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心境如水”“天塌地陷水波不兴”,所以在擘楚走科举这条路,异常艰难。
李知崖走道醒神锣前,拿着锣锤舞了个锤花后,反手一甩。
当!!!
第一响,当即震得所有人嗡嗡响。
许长安稍微皱眉,他靠得太近,醒神锣第一下已经让他头皮发麻了,不光如此,心也有些难受和躁乱,连带着身上炁也浮躁起来。